李唐越器久称无,赵宋官窑珍以孤。
色自粉青泯火气,纹犹鳝血裂冰肤。
摩挲真是朴之朴,咏叹仍非觚不觚。
合赠何人合长吉,簪花得句负奚奴。
这是清朝乾隆帝鉴赏官瓷艺术品数首赞美诗中的得意之作。“纹犹鳝血裂冰肤” 一句赞叹北宋官瓷的艺术特征极为精确的提炼和概括。诗句沉着从容,娓娓道来,极其精练地将汴京官窑瓷器青玉般朴和的光辉,静美典雅、温润疏朗、粉青色质朴若玉的艺术特征描绘到一览无余。此诗在描境状物和对北宋官瓷艺术品质、艺术特点把握的很是到位,独有心得,影响颇为广泛,被视为鉴赏北宋官瓷独特的艺术标志。
徽宗汴京官窑的作品是出自帝王手笔的陶瓷艺术,先天禀赋皇族血统和尊贵的文化烙印,同时又吸收大量传统的陶艺精华,在综合宋朝诸大名窑和窑系工艺优点之上的再创造,一飞冲天,称雄陶瓷艺术之林。北宋官瓷的瓷釉开片,极具艺术魅力,不仅纹如鳝血,且随着鳝血纹路的开裂,还次第形成一如冰镐震冰、冰片莹莹的纹裂“冰肤” 的艺术效果。中国青瓷系的窑口很多,如耀州瓷系、汝窑瓷系、龙泉瓷系、越窑瓷系等,但非单色釉的青瓷就是官瓷。唯有凝聚在青瓷作品上“纹犹鳝血裂冰肤”之艺术特征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官瓷作品。俗语所言:“家有万贯,不如官瓷一片”,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价值评判与写照。这个出身皇室,只供朝廷专用,自创世以来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没进入市场上流通的瓷器,无论是多么大腕的商贾和财主,想要收藏一件,实乃万万之难。一般臣民根本不可拥有。仅有赏赐建立功勋的属臣一、两件记载。故北宋官瓷向有“识得官瓷面,江山坐一半”之说,形容北宋官瓷作品的玩赏和收藏范围极小。拥有官瓷成为一种地位和权势的象征。乾隆为此还专门题有“当日官窑禁外用,岂知庙市货寻常”之诗句,赞叹徽宗官瓷庙堂独享的情景。清陈浏在其《陶雅》一书中也道:“宋官窑者绝不经见,世人罕能识之者”,言北宋官瓷之稀有罕见,非属一般常见的藏品,识之者极少,妙明其尊贵艺术品质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有皇家根基的汴京官窑瓷器,特别注重本身的釉色美,徽宗在诸名窑的施釉技法上加以改造,创制出一套精细的多次施釉和精到的釉烧工艺,使凝厚的釉层独树一帜,并影响了北宋以后几乎所有青瓷系的窑口。在烧制北宋官瓷具体的操作工艺上,徽宗采取二次烧成,先素烧胎体,然后按特定的工艺,在烧结的坯体上往复数次的施釉,使得釉层厚度往往大于坯体的厚度。以肥美如玉的釉质,追求凝厚温润玉石之美的品质,成就其厚重庄严和规整大气。在徽宗的审美要求下,汴京官窑瓷器虽为质朴无华的素面,既无精雕细琢的装饰,又无艳丽色彩的描绘,但其所禀赋的三代古青铜器和玉器筋骨挺拔的造型,达到了高山仰止的艺术高度。胎体上随顺器型随意变化的凸凹、直棱、以及弦纹等造型手法,在巩固胎骨强度的同时,也恰到好处地表述出了官瓷作品庄重、自然的朴素之美、青铜之韵。
由于受釉层中应力分布不均的影响,加之在烧制过程中釉、胎二者的膨胀系数不同,肥釉坚胎,釉面开裂(开片)在所难免。北宋官瓷瓷釉属石灰碱釉,釉中呈碱性的助融元素成分(钾长石、钠长石)的含量较高,其本身的热膨胀系数大,性质活跃,易发生热振动(变化)。而碱金属离子带电量小,故其瓷釉的结合很弱,很小的热能即会产生剧裂的振动。经过高温煅烧,含碱性氧化物多的釉必然因其热膨胀系数大而发生相应的变化,这样釉面在冷却后自然会开出大块冰裂纹路,并随着这纵横交织的大冰裂纹路,又逐渐破裂出阡陌纵横、层层叠错的细密的小冰片,使瓷器在彰显出万千天成的神奇图案的同时,还隐约间折射着令人观之如痴如醉、奇美自然、钻石般晶莹的光芒。如三九严冬玻璃窗上一夜间成就的奇妙冰花,如梦如画,宝光粼粼,温润而细腻,仿佛一首无以比拟的美好诗篇久久传说。
北宋官瓷的开片艺术,缘于其胎、釉用料的绝妙调配,纵是手把件的小器皿,也能开出如意地龟背一样的大片纹路,令人爱不释手。北宋官瓷这种“纹犹鳝血裂冰肤”的艺术特征,以笔者多年的实践和研究心得而言,纹片开裂是为“火之幻化”所成。有色片纹,为北宋官瓷的一种独特的制作工艺,为当年徽宗所独创。徽宗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突出官瓷开裂的优美纹片,以求得素雅的青瓷釉面上多一些色彩变化。操作方法是,官瓷作品烧制出窑后,在其开片的第一时间,将作品投入配好的染料中,使用加热煮沸的方法或直接用染料擦拭的方法来做色。因为瓷器所裂的裂纹,便于染料的渗入。所用染料的材质,一是用煅烧后再经碾磨成粉的含铁量较高的铁矿石直接擦拭染色。或用日常生活中的常见颜料,精心调配近乎鳝鱼血暗红色,辅料为石榴皮和茶叶。瓷器经这种配好的染料煮染或擦拭,鳝血纹便染成了,擦拭干净就任其随便开冰片吧,多多益善,越细密越有情趣。但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在做线时,无论用何种方法,均要选择在瓷器开片第一时间进行操作。否则,开片时间长了亦即行家所谓的“开老了”,再去染线,染出来的只能如哥窑瓷器一样,成为“百级碎”,没有北宋官瓷瓷器“纹犹鳝血裂冰肤”的艺术神韵了。哥窑“金丝铁线”的染色工艺也是如此,使用墨汁也要求在第一时间先染“铁线”,而后等瓷器纹片开老了再染“金丝”。在具体的工艺上,只要将“铁线”染在瓷器开老之前即可,“金丝”则可根据要求的细密程度酌时染之。明代学者高濂在其《遵生八笺》中也是这样评价两宋官窑瓷器的:“冰裂鳝血为上,梅花片墨纹次之,细碎纹,纹之下也。”
北宋官瓷艺术特征“纹犹鳝血裂冰肤”之美,堪为徽宗对中国青瓷的一项极富诗意的贡献和创造。乾隆帝“粉青真上品,鳝血具奇纹”的诗句,对官瓷釉色和纹片的艺术之美深有感叹。汝窑以无纹片开裂为上品。明代学者曹昭(明仲)在其《格古要论》中为此言道:“汝窑器,出汝州,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对不开纹片的汝瓷推崇备至。成书于清代的《南窑笔记》也言:“(汝瓷)有有纹片者,有无纹片者”,说明汝瓷并不在意作品纹片是否开裂,开不开片,完全任其自然。汴京官窑则刻意追求纹片成熟开裂,再饰染线工艺,尽可能使之成为别具一格的天然装饰艺术。在北宋官瓷粉青色或月白色玉润的光芒中,开裂成龟背片的鳝血纹路,在“紫口铁足”的丽而不妖的润泽间,突破了青釉单一的色彩,恰似春水投石,波纹乍起,灵性顿生,加之细小的冰片点缀,青釉红线、线串冰莹碎片,飘逸疏朗的艺术奇观,可谓鬼斧神工,天成大美。哥瓷传承徽宗北宋官瓷染线工艺,“金丝铁线”成其代表性的特征。笔者以为哥瓷的染线,相较北宋官瓷作品,在审美上还是有相当的差距,艺术效果也不在一个层面上。哥瓷染成的作品,现出满器“百级碎”的杂密纹路,显得过于花哨,破坏了青瓷本身故有的朴素和淡雅。北宋官瓷未创世前,曾经在青瓷系列中“为魁”天下的汝瓷,因其缺少北宋官瓷这一做线工艺,开片无法突出,细观其釉面附着一些不见色彩的细密的蝉衣纹,非近观难以辨识,只能毫无变化的素面朝天。其纹片的艺术价值相较于北宋官瓷,当然有些缺失,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