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歌者低沉的声线从喉底发出,悠远地穿透时空的记忆,同时伴随着仿佛要刺破耳膜的哨音旋律,刹那间, 我孤独的灵魂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远古的苍狼大地,一曲歌罢,所有的记忆似乎都留在了茫茫的戈壁草原……
有人说:呼麦像来自天空和大地的召唤,有人说它像风吹过森林、像瀑布飞泻、骏马嘶鸣、野狼嚎叫、山谷回音,总之,它不像一个人能够唱出来的声音。呼麦,是灵魂穿越时空的记忆。
曾经有现场听过呼麦的声乐专家称其为:“高如登苍穹之巅,低如下瀚海之渊”。很多人头一次聆听呼麦都会为歌者喉咙中发出的奇异的声线和音高震撼不已,但又大都会困惑:“一个人的喉咙如何能够同时发出如此之高和如此之低的和声?”
许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聆听到呼麦演唱,就为这门独特的声音艺术所折服,我的内心激动不已。探寻呼麦艺术真正的魅力和了解它的神秘,让我踏上了一次次的回乡之旅。
照片上是我的家乡,我童年曾经生活过的一片丘陵草原,位于内蒙古中部阴山山脉脚下。在无人的草原上,有风的时候,试着把你的嘴张开,不断变换口型,仔细聆听,你就能听到风的旋律,那不是呼麦,那是你和草原一起在歌唱。
呼麦,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人声和歌唱,它之所以几近失传,还因为它是当今世界上罕见的”喉音艺术”。注意!是喉咙发声,而不是声带!歌者利用闭气技巧,使气息冲击声带,在喉咙底部发出持续而低沉的气泡音,形成低音声部。在此基础上,通过调节口腔共鸣,再发出清亮透明的高音金属泛音旋律,同时形成多声部的和声,获得无比美妙的声音效果。
呼麦,被誉为“天籁之音”,这种古老的歌唱方式,如今主要流传于中国北方的内蒙古和新疆,蒙古国和俄罗斯的图瓦等蒙古族聚居区,从13世纪产生后传承至今,由于真正能够演唱呼麦的人并不多,其中几近失传。
曾经的一部关于呼麦的电影《成吉思布鲁斯》,为图瓦文化和今天呼麦音乐的走向世界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是一部纪录片,主角是一个居住在旧金山的名叫保罗•皮纳(Paul Pena )的美国黑人。他是个盲人布鲁斯歌手,在美国没什么太大的名气。1984年,皮纳从苏联的短波广播中听到了图瓦族的“喉歌”,也就是呼麦唱法。他立刻被吸引住了。从此他自学了这种演唱技法,并把它融入自己的演唱当中。1993年,当一个图瓦代表团来美国演出时,皮纳现场表演了自己的“喉歌”,把那些图瓦族歌手镇住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美国会有一个黑人能唱“喉歌”!皮纳和团里的一位主要歌手,也是当年图瓦歌唱大赛的冠军孔噶奥•昂达(Kongar-OlOndar)成了好朋友。昂达盛情邀请皮纳去图瓦参加1995年举办的图瓦 “喉歌” 大赛。
图瓦人,是聚居在俄罗斯的蒙古人的后裔,在中国新疆阿尔泰地区也有图瓦人的后裔在生活。图瓦人认为世界万物都有灵魂,从山谷的回声到河流的水声再到牲畜的叫声等,这些自然界的声音其实都有着复杂的和声。由于图瓦地处原始荒凉的亚洲中部,这里交通不便,人迹罕至,所以反倒更好的保留了蒙古族先人流传下来的呼麦唱法。
这件事很快被一个年轻的电影导演罗科•贝利克(RokoB elic)知道了。贝利克看了多年的PBS,并从PBS 的旅游节目里认识并爱上了广漠的中亚草原。他自学了俄语、图瓦语等许多语言,并决心要把那里的生活介绍给美国人民。当他知道了皮纳的故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题材,便自愿跟随皮纳一起去图瓦比赛,并担当皮纳的翻译。
昂达把皮纳请进自己的家里作客,用上好的图瓦酒招待皮纳,还领着皮纳走遍了图瓦的山山水水。两人经常在一起唱歌,切磋技艺,而且他们唱歌时是那么地默契,两个人之间语言的差异,文化的差异,种族的差异,地位的差异等等统统不存在了。皮纳真的去参加了图瓦的“喉歌”比赛,并得了Kargyraa唱法的第一名。更重要的是,皮纳赢得了最受观众欢迎奖。当皮纳在台上弹着布鲁斯式的吉它,用刚学会的几句图瓦语现编了几句词,再用“喉歌”唱法唱起一首图瓦民歌时,台下掌声、口哨声不断。图瓦人从皮纳身上看到了世界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可,而皮纳则从图瓦人身上重新找回了艺术生命,找回了青春,也找到了信仰。
音乐,永远是一种世界语言。呼麦,这种根植于游牧民族血液里的喉音艺术,通过无数个热爱音乐的灵魂,逐渐传播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敖都苏荣和呼麦的渊源极深。
1949年他出生于蒙古国扎布汗省,在那里,呼麦是一门活的民间艺术,不神秘,也不特别,纵酒放歌时很容易听到。敖都苏荣从小就听到家中的长辈演唱呼麦,到他八岁时,他的呼麦已经唱的很不错了。
在敖都苏荣的记忆中,爷爷就是个优秀的呼麦手。
他对呼麦最神奇的记忆来自于小时候父亲讲的一个故事:庙里的喇嘛们把酸马奶倒进一个盆里,大家就开始念经,念经的发生方法是哈日和啦(一种低音呼麦),当大家齐声念的时候,盆里的酸马奶就会跳起来!这个故事敖都苏荣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很多年以后,敖都苏荣已经成为著名的呼麦教授,有一年新年,学生们来给他见礼,当十几个呼麦学生在高脚杯里斟满白酒后,一起为老师唱呼麦表示敬意。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酒杯里的酒真的跳起来了!
经过多年的教学和研究,敖都苏荣发现,呼麦的起源应该在旧石器时代就已经出现,那时候人类的活动能力有限,狩猎范围很小,必须用声音把动物召唤到近旁,因而,他们会在狩猎中模仿狼嚎、鹿鸣和狐狸的声音……,这就是呼麦最早的源头。后来,人们又在驯化动物的过程中通过呼麦和动物交流,所以他认为,人类可能在语言诞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呼麦沟通,不仅是在人类之间,还与动物以及自然界进行交流。慢慢演变以后,最终成为了一种歌唱技巧。
恒哈图乐队(huun huur tu)是最早把呼麦音乐介绍到西方的图瓦乐队。跟1993年相比,他们的阵容有了些改变。乐队最初组建时的两位乐手已经走上实验先锋的道路,凯戈尔和萨亚却选择坚守传统,又重选了两位同样跟随父辈学呼麦的年轻人入团。
他们总共出版了7张专辑,每一张都是传统的图瓦呼麦音乐。坐在上海音乐厅的食堂里,萨亚穿着朴素的格子衬衫,用手抓米饭,喝着温和的茶水维护自己敏感的嗓子,饮食清淡。经常创作原创曲目的凯戈尔说,自己没法学习现代人记谱的方式,“如果我作曲时把谱子写下来,我就没法再做音乐了。”
“我喜欢巡演的生活,这可以让图瓦的音乐传递到全世界。”萨亚说。换一种视角来看,这种居无定所、每天唱着呼麦的日子,恰是他们游牧民族祖先所过的生活。
如他们所愿,今天的欧洲已经有了成熟完善的呼麦保护组织,美国也有了“图瓦之家”这样的协会,以及呼麦学校。很多来自欧洲、中东、亚洲的乐迷们找到恒哈图乐队,希望从他们那里学到最原始的唱法。“呼麦对初学者来说很难,这需要日积月累的训练,非常漫长。”萨亚说,因为演出的繁忙,他们通常无法真的去教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呼麦爱好者。对他来说,更直接的方法就是面对成千上万的人演唱呼麦,让世界各地的人从他们苍劲有力的喉音中,领会游牧民族的灵魂和他们对自然的赞颂。“我们会这样唱一辈子。”萨亚轻声说。
呼麦艺术存在的环境需要有山谷,有森林,有水,这样的声音才会更美,更生动。如今蒙古草原的环境破坏已经非常严重,到处可见的是干涸的河流,沙漠和戈壁。任何艺术形式如果离开了它所生存的土壤和环境,都会黯然失色,甚至不复存在。蒙古国把呼麦称为“国宝”,中国将呼麦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图瓦人则把呼麦视为民族的魂。几乎所有拥有这种传统唱法的国家,都把“呼麦”的发掘和研究列入国家的艺术重点学科。呼麦艺术的失而复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当今人类对传统文化的缺失和我们生存的自然环境不断恶化而表现出来的一种自觉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