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非遗传承 >> 内容

芦墟山歌——江南民间文化艺术的奇葩

时间:2023-1-4 14:27:12 点击:

 

                                        

 已是隆冬,枝头的银杏叶金黄耀眼。北方的大地早已是千里冰封,江南却依然是深秋的景致。受友人陈付根之邀,从沪上驱车百余里,我们来到了苏州吴江的芦墟。芦墟,一座典型的江南古镇,临水而建,河道纵横,有着水乡独有的韵味。与其他江南古镇最大的不同是,这里尚未有任何商业开发的痕迹,仍然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古朴风貌,置身其中,仿佛穿越到了半个世纪之前。我们此行的目的,并非为了欣赏江南的美景,而是来寻找传说中的“芦墟山歌”。

“芦墟山歌”的发源地——芦墟,现为苏州市吴江区汾湖镇芦墟街道,它东与上海青浦区毗邻,南与浙江省嘉善接壤。芦墟山歌是以芦墟地区为中心,用芦墟方言演唱,散布于环分湖流域以及沪浙毗邻地区乡村的民间歌谣。芦墟周边的莘塔、北厍、金家坝、黎里,以及昆山、青浦、嘉善等地都有传唱。芦墟山歌是“吴歌”(吴语地区的民间歌谣)文化中的重要支脉,历史源远流长,据说最早的源头可追溯到汉朝。宋代的郭茂倩又把魏晋时期的吴声歌曲编纂成集,成为《乐府诗词》中的一部分。到了明朝,在冯梦龙编纂的《山歌》和《挂枝儿》中,对山歌有了进一步的记录。在清代,当地历史文献、方志对芦墟山歌有了更详尽的记载。1926年、1928年,北京大学出版了《吴歌甲集》《吴歌乙集》。这种鲜活的民间口头文学,植根于吴文化的沃土,凭借着强大的生命力,代代流传至今,被认为是文学史上的一绝。而“芦墟山歌”在当代重新被世人所瞩目,却缘于民间文艺工作者的深入民间采录。

八十年代初,江苏省民间文学协会的张舫澜、马汉民、卢群等人在江苏吴江县芦墟镇采风,通过走访当地唱山歌的老歌手,搜集到一首民间山歌《五姑娘》,之后在民间歌手陆阿妹处完整地采录了长约2900多行的歌词内容。陆阿妹(1902—1986),女,原籍浙江嘉善,抗战前夕到吴江芦墟镇定居,她在当地有“山歌女王”、“江南刘三姐”之美称。陆阿妹八岁开始唱山歌,四乡闻名,据说能唱山歌五百余首。而据史料记载,杨其昌是长篇叙事吴歌《五姑娘》的首唱者,也是芦墟山歌的早期传承人。杨其昌根据民间故事口头创作的长歌《五姑娘》,传于三位徒弟朱阿四(绰号毛坯阿四)、孙华棠、许庆福;又由孙华棠传给亲生女儿陆阿妹。第三代传承人还有陆介荣(陆阿妹之夫)、陆洪奎、张云龙、蒋连生、张阿木、赵永明、蒋廷山等。山歌《五姑娘》的发现轰动了业界,这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长的一首汉族叙事民歌。歌中叙述了清代乾隆年间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情节跌宕曲折,人物语言鲜明生动,充分体现了明清时期江南民歌艺术的精华。在随后召开的全国首次吴歌学术讨论会上,各地专家学者一致认为,“这是继民歌《阿诗玛》和《刘三姐》之后又一部优秀的民间文学巨作”,同时也颠覆了长期以来“汉族无长篇叙事民歌”的学术观点。而作为芦墟山歌的重要发掘和整理者的张舫澜先生,实际上在五、六十年代就开始了民间歌谣的收集和整理工作,被誉为“芦墟山歌搜集第一人”。

悠久的历史、众多的民间歌手、广阔的传唱地域和丰富的蕴藏,使芦墟山歌在我国民间歌谣领域独树一帜,吸引了海内外的文化学者络绎来访。她植根于文化底蕴深厚的分湖流域,分湖之水滋润着芦墟这片沃土,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民间歌手,并产生了富有浓郁江南水乡韵味的独特山歌曲调。2006年1月,芦墟山歌作为吴歌项目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杨文英被批准为国家级传承人。

 

                                        

 芦墟山歌历史悠久、题材广泛、内容庞杂。清乾隆《吴江县志》(卷三十九,《声歌》篇)中有对芦墟山歌的记述:“其辞词音节尤为独擅,其唱法则高揭,其音以悠缓收之,清而不靡……其词多男女燕私离别之事”。清代至民国一直到解放前后这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是芦墟山歌的鼎盛时期。此时名歌手辈出,他们传唱并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山歌作品,并在民间广为流传。

“芦墟山歌名声响,一日勿唱心勿爽”。誉称为“山歌之乡”的芦墟镇在2004年5月出版了一部自己的山歌集——《中国· 芦墟山歌集》,这部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洋洋118万字的山歌钜著正好给当时即将在苏州召开的第28届世界遗产大会献上了一份厚礼。同时又正逢中国掀起抢救和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热潮。全书上、下两编。上编是短篇山歌,分十卷:分别为闹头、问答山歌、劳动歌、仪式歌、情歌、生活歌、历史传说歌、儿歌、杂歌、新民歌。此编共收338首,是从搜集到的一千多首中、短篇山歌中精选出来的。下编是长篇叙事歌,也分十卷:分别为《五姑娘》《赵圣关》《鲍六姐》《周小妹嗷郎》《卖盐商》《打窗棂》《载阿姨》《庵堂相会》《董永和张七姐》《刘猛将神歌》。此编共收长歌精品10部,每部都在1500行以上,最长的达3000行。长篇山歌是叙事与抒情两者结合的民间叙事诗,而其中的《五姑娘》就是已被大家所公认的经典,堪称是我国19世纪江南农村风情画式的民间叙事史诗。故事原型发生在吴江芦墟的分湖北岸、三白荡边的方家浜杨家墙门。五姑娘和四姑娘因父母早亡,受到恶兄杨金大、恶嫂“辣椒心”的百般虐待。四姑娘发现“辣椒心”有奸情,恶嫂就暗下毒手,把她卖往他乡,五姑娘便成为恶嫂唯一的眼中钉。邻村姚家埭年轻力壮的徐阿天,到杨家做长工,被恶嫂看中。但贫穷纯朴的阿天在劳动中与孤苦伶仃的五姑娘同情相怜,产生了真挚的爱情。恶嫂妒恨在心,挑唆杨金大赶走阿天,并要逼死五姑娘。幸好四姑娘从远方逃回家乡,救下胞妹,让五姑娘与徐阿天逃奔外乡,并设计火烧磨房,自焚身亡。三年后在洞庭西山岛建立家庭的徐阿天,因前去接四姑娘陷入贼手,蒙冤被害。五姑娘寻夫回乡复仇雪恨,杨家起火,恶兄恶嫂被烧死。最后五姑娘在悲愤中投河自尽……

方志中提及的芦墟山歌“词多男女燕私离别之事”,即长歌或短歌均以演唱情歌居多。特别是长歌多半叙述封建时代青年男女之间大胆追求恋爱、婚姻自由的反封建意识。演唱这些山歌的歌手主要是旧社会的底层的劳动者,长工、农民、渔民等,他们最能体验生活的艰辛和困苦,唱出的山歌真实感人,故民间有“真山歌,假曲子”之说。平时在插秧、耥苗、罱泥、踏车、收割、摇船、采菱、采莲、捕鱼等多种劳动中,歌手们边干活边唱山歌,或隔田隔港放声对歌,此起彼落,十分闹猛,其乐无穷。他们唱劳作、唱苦难、唱风俗、唱古人、唱花名、唱心事、唱私情……这样用以抒发自己的内心情感,又可消除疲劳,调节精神和体力。著名山歌手陆阿妹就唱过这样一只小山歌:“带唱山歌带种田,勿费工夫勿费钱,自家省得打瞌睡,旁人听听匣新鲜”(见《中国·芦墟山歌集》第20页)。对此,旧时当地文人的竹枝词中亦多有描写,如:“隔浦莲歌唱夕阳,田田荷水弄清香”(明沈宜修《分湖竹枝词》);“一曲吴歌高复低,行行踏歌日欲西”(明邢侗《拟竹枝词》);“不愁素足行人见,杂坐联歌踏水车”(清李绂《吴江竹枝词》);“最爱秋来齐荡桨,采菱歌又采莲歌”(清吴鸿振《竹枝词》,见《国朝松陵诗征》)等诗句。

每年的夏晚纳凉,是唱山歌和对山歌的好场所,可以自娱自乐。清末南社田园诗人张都金就以夏晚酒后纳凉听唱芦墟山歌为乐,并曾即兴作诗咏赞:“暑夜乘凉酒半醺,豆棚瓜架话耕耘。田家自有天然乐,两岸吴歌响遏云”(《葫芦吟草》《乡村销夏杂咏》之三)。过去,芦墟山歌手们逢到一年春秋两次的“庄家圩猛将会”,每年中秋节前接连三天三晚的“迎神赛会”,更是大显身手,通宵达旦,斗唱山歌。还有,位于芦墟分湖滩东侧的刘王场,旧时每隔二至三年都要举办一次赛歌盛会,四乡八邻的歌手云集,观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彻夜不绝。各路歌手各显神通,放喉高歌,对歌赛歌,一决高低,盛极一时。

 

                                         

 长期以来,歌手们在演唱山歌时为了表现不同的生活情感,逐渐演绎出各种不同的曲调、旋律及节奏。又因歌手的师承及各自不同的嗓音条件,形成了多样的艺术风格和特色。但从总体上说,有其内在的一致性。

芦墟山歌有着自己相对固定的曲调,在音乐唱腔上基本有:响山歌、落秧歌、大头歌、急急歌、小山歌五种:

1、响山歌:又名“滴落声调”、“呜哎嗨嗨山歌”。此调起首高亢嘹亮,悠扬动听。起兴的第一句就能很快地把远近听众的注意力抓住,然后声音慢慢“跌”下去,像溪水从源头骤然而下,又似屋檐水“滴”下,有时又如阵雨从天而下,然后悠悠流淌。曲调的整体是优美的,也是深沉的。芦墟叙事山歌中常用此调。平时罱泥、摇船、耥稻等劳作,或者出会献歌、夏夜乘凉盘歌,也要唱这个调子。响山歌一般一个人唱,也有对唱。此调容易随口自编自唱。好的歌手常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触景生情,即兴口头创作。著名歌手陆阿妹更有此擅长。在她晚年,还能根据不同的来访者或者不同的场合,当场即兴编成响山歌来表达她的心意,以歌代话,令在场者折服。可见歌手能根据各自优势,用此调自由发挥。但在某些音节上,各有其特色。

2、落秧歌:又名“种田山歌”。旋律铺展,优美动人。顾名思义,该调一般在落谷、插秧时唱。但庙会上或对歌、赛歌等歌咏活动中用得也多。此为一人领唱,一人或多人“撩”(和唱),此起彼落,气壮势足。陆阿妹曾说,小时出去唱山歌,如演唱落秧歌,总是她父亲孙华棠领唱,她和兄长孙启龙两人“撩”(和唱)的,常赞声不绝。

3、大头歌:又名“埭头歌”。气势磅礴,节奏感较强,略具劳动号子韵味。一般在耘苗、耥苗时唱。但在对山歌和迎神赛会等大场面上也唱。此为一人领唱,一人或多人“撩”(和唱),中间兼有合唱,雄健浑厚。在以前,蒋连生、蒋廷山等老歌手搭档演唱大头歌,是他们孙家浜上的“拿手好戏”。

4、急急歌:又名“急口歌”、“急急鼓”。此调句式自由,节奏明快。曲调之名,即可知其旋律之快。一般在踏水车、摇船及乘风凉时唱。但在对歌、赛歌场中也常见。在演唱叙事山歌的精彩段子时,歌手往往用“急急歌”来传递和抒发主人公的思想感情。唱此调类似戏曲中的“快板”,要一连唱几十句甚至一、二百句,紧紧连接唱念,一气呵成。唱者需具备一定的演唱技巧,才能自如地唱完全曲。陆阿妹、张阿木两人演唱《五姑娘》中各具特色的《绣汗衫》,蒋连生演唱《鲍六姐》中的《六姐绣条大手巾》,是急急歌中的精品。

5、小山歌:又名“平调”。此调由“响山歌”演变而来,但唱时不带“呜哎嗨嗨”。旋律略平,声调略低。但有的歌手,用在叙事山歌的悲伤情节中,唱起来如诉如泣,近似“哭调”。也有演唱长歌时,为情节发展的需要或为简约曲调,往往以“响山歌”和“小山歌”两种曲调穿插演唱,恰到好处。

除了上述五种主要曲调外,芦墟山歌中还有分湖山歌(又名“流亡调”)、点香山歌(又名“拜香调”)、吴江歌、叫卖山歌、叫化调等几种,也各有其特点。

芦墟一带还蕴藏着一种古老而特殊的民间仪式歌谣,叫“赞神歌”,简称“神歌”。是吴歌的重要一脉,也是芦墟山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张琪荪演唱的《刘猛将神歌》、是芦墟赞神歌的代表作。芦墟山歌,正是通过上述喜闻乐见、风格独特的演唱曲调,得以代代相传,深受群众欢迎。


                                        

80年代,芦墟山歌的采录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由此也掀起了一个抢救吴歌遗产和研究吴歌的热潮。在江、浙、沪吴语协作区民间文学工作者的同心协力和共同努力下,芦墟山歌得到了应有的重视,也引起了国内外有识之士的关注。1982年5月8日,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著名美学家王朝闻赴芦墟访问陆阿妹,并写下:“在吴歌故乡听民歌老人陆大姐唱《五姑娘》,是吴江之行一大快事”的题词,还撰文对《五姑娘》给予了高度赞扬。从1988年起,荷兰莱顿大学施聂姐、高文厚9次来芦墟采访,编辑出版了《山歌·中国苏南民歌研究》一书;日本东京学艺大学汉学家铃木键子,日本甲南大学、美国圣奥拉夫学院等教授先后来芦墟考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日本目手久民谣代表团也先后来访交流。1994年春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东南亚代表团来苏州考察吴歌,老歌手赵永明和张舫澜、郁伟到场演唱了芦墟山歌。朴素优美、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芦墟民间艺术赢得了他们的热情赞扬和高度评价。1997年9月,芦墟实验小学成立了少儿山歌班,翌年6月,成立了芦墟山歌社,集挖掘、整理、研究、演唱为一体,不断地把芦墟山歌推向更广阔的舞台。1998年10月,芦墟镇荣获了“江苏省民间艺术之乡”、“山歌之乡”的美誉。2004年《中国·芦墟山歌集》的出版问世,引起了中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国内的专家、学者和文艺界、教育界、新闻界人士络绎不绝地前往芦墟,对芦墟山歌进行实地考察和研究。201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又出版了由张舫澜、许佳明主编的、约110万字的《中国·芦墟山歌续集》。芦墟山歌以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在江南水乡大放异彩,并一步步跨出国门,走向了世界。

歌手是山歌最重要的载体。在传唱的过程中,民歌手们以强盛的艺术生命力,留下了诸多山歌精品力作。自清代至民国一直到解放前后,以芦墟为中心的分湖流域出现了一大批杰出的民间歌手,他们是:杨其昌、毛坯阿四、沈进高、孙华棠、李巧福、许庆福、金阿五、金老虎、张云龙、陆阿妹、陆洪奎、蒋连生、张阿木、赵永明、蒋廷山、张琪荪、高林益、徐家贤、杨金和、张德林等等。有关部门曾对100多名歌手所唱的山歌进行了采录,在其中发现了30多名特别突出的优秀歌手。他们不论是演唱的内容和艺术风格都独具特色,各有千秋,为抢救芦墟山歌这一民族瑰宝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也为丰富芦墟山歌的文化宝库作出了无私的奉献,功不可没。他们传唱的歌谣已分别载入《中国·芦墟山歌集》《中国·芦墟山歌续集》《吴歌遗产集粹》《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中国歌谣集成·江苏卷》《吴歌新集》《苏州歌谣谚语》《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吴江县资料本》诸书,这些留存的精品佳作将造福后代,流芳百世。

芦墟山歌是不朽的,在“而今吴歈逢盛世”的大好形势下,芦墟山歌绵延不绝,后继有人。在传承和年龄上既有70岁以上的老歌手、50岁至60岁左右的中年歌手,也有20岁至35岁左右的青年人。青年和少儿歌手所演唱的山歌还进行了大胆的创新。

民歌,来自于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传承于百姓的内心。那些回荡在历史长河之中,大气磅礴、热情奔放,亦或吴侬软语的内心真实表达,无一不在诉说着中华民族的根脉与魂魄。她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华夏文明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和向心力之所在。我衷心的祝愿芦墟山歌和承载她的这片土地青山不老,欢歌永存!

作者:赛夫 来源:《国家艺术》总第70期
  • 国家艺术杂志社,国家艺术,弘扬华夏艺术的博大精深和神奇风采(www.gjysart.cn) © 2024 版权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 沪ICP备1804203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