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住处,物的摆设,对主人来说,称心顺手,看得舒服。而门外汉,总感觉凌乱。各自心底的逻辑,是大不一样的。只是,漆器惊心动魄。喝茶的小案,茶盏、茶承,落在眼里,握在手心,灿烂的色彩,沉厚的触觉,体量虽小,都一一致命的好。
梁峰原本在闽地。那儿,气候湿热,远古的树,流出大漆。沉淀后极黑,再加上更致命的红色,就是灵魂最深处的色彩。天性彷徨的人,为它心常戚戚。这是做漆艺的原始动机。这动机,顶尖的人会终身不舍。梁峰就这样。
虽说上海也能做漆器。特别是梅子黄时,很佳。他来上海,不是为了这地儿,而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上海女人,他的太太。国斌曾在上图地铁站口那个艺坊,做过一场漆器讲座。结束时还友情匀出十几串漆镯。我中学女同学那天也去了,还得了一串。我问她:“是真喜欢?”她说:“是的。”
但我没想到,还有上海女人,喜欢上做漆器的人。喜欢美食,爱上厨子。喜欢庭花,爱上花匠。喜欢画,爱上画工。感觉都是奇异的。更特别的是,她爱上梁峰。做漆艺,对精神和身体的消耗,近乎一种痛苦。梁太太一定是灵魂震撼了。只有灵魂,没有俗念。
里屋,看见一条极美的大几案,满身秘色大漆。感觉我被电击了。梁峰说:“原本是个清早期的核桃木条案,想留个经典。”他是锦上添花。锦上添花,那锦呢?他还留了个滚烫的诘问。
2018年,我去黄山。伟嵘说梁家夫妇在屯溪,还做着民宿。提议去见一下。那天,同行的人上黄山了。顺富和我,在徽州地带转悠,晚上就去屯溪江边的民宿。梁峰回闽地不在。见到了梁太太。
一个老庭院,放置着中式家具,和西洋玻璃器皿。能感觉到,主人随意得很精心。我们住在二楼最幽静的一间。两个床,没有床边橱。两个床脚之间,一根圆柱。床和柱子都是白色的。我和顺富对望了一下,各自抱头就睡。
第二天谢别主人,出门,两人就忍不住相视大笑。各自称赞自已,额头放光,寿数绵长。
过去了五年,说起来,还特别记得,那个民宿里,只见一张上漆的小方桌,极不显眼地,放在门厅到大厅的过道边。
漆艺是他俩灵魂里的珍物。在俗世的驿站里,该是不必露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