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我有幸不断读到卿建中书法新作,越读越相信“字如其人”之说。
建中其人,仪表堂正,坐立有型,当然这与书法无关;他稳重谦和,豪爽大气,宁静思远,心存定力——这些与书法就大有关系了。
我一直认为,什么人都可以拿着毛笔练练字,但并不是什么人写出来的都是书法,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书法家的。因为,书法作为一门高雅的文化艺术,浅雅于形,深雅于意,即神韵意境。形为“术”,意为“法”。把字形书美、书雅,甚至书奇、书怪,书出“术”来,并不难,但要真正“书”出汉字深妙的神韵意境之“法”来,并由此而成其为“家”,难矣!有人挥毫泼墨一生也还是个“书匠”,终因“术”有余而“法”不足够不上“家”。
我研读《三希堂法帖》多年,初有一悟:书法的神韵意境源于书者之心性修养。古人留下的大量书法精品,之所以神韵绝伦,固然有笔下工夫,但与他们书写时的非功利心境直接相关。如: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就是当时一批文人墨客在兰亭流觞做诗时王羲之即兴为诗集撰写的序文;被历代书法名家视为珍品的《荐季直表帖》,是钟繇给皇上书呈的一篇奏表;草书名帖《书谱》,是孙过庭撰写的一篇关于书法的论著;流芳千古的行书力作《祭侄文稿》,是颜真卿为悼念其侄季明草拟的一篇祭文草稿……他们在书写时,毫无搞书法创作之意,更无参展参赛获奖或入市论价获利或装裱挂赏获誉之心,完全是信笔而书,以平常心写平常字。
建中写字有这种平常心。他练字练得刻苦,见缝插针,得闲便练。我问他苦练为何?他淡笑而答:“只是图个宁静,借笔墨修养身心。”
常说字如其人,实乃字如其心。心性修养在书写过程中是只“看不见的手”。所谓写书法,不仅是用看得见的手写横撇竖捺,更是用“看不见的手”写神韵意境。
我赞赏建中书法,正是因为从赏读他的作品中,感悟到了那只“看不见的手”。我与建中相识20多年,也思想交流了二十多年,真正令我欣赏和看重的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就是这些年来在浮躁的社会环境中,他始终保持着宁静。时下社会商潮波涛汹涌,经济全球化了,文化市场化了,人心利益化了,“三化”之下,保持宁静,何易?满世界找找,还有几人是宁静的?但建中还在宁静着。他工作繁忙,但一得闲便一个人平心静气地读帖习字,不受红绿世界所惑,不为功名利禄所累,这就是心性修养的定力了。
正是这种心性定力,使建中越来越坚定走自己学书之路——先入古而后创新。建中说:“古人能流传下来的墨迹都是经典珍品,而且这些大书法家也都属上等人品,书品人品都值得我们后人仿效研习,只有学其书,尚其德,方可得其‘法’。”他学习“二王”,取其古雅雄逸、俊秀妩媚之美;他学习颜、柳,取其刚柔相济、笔力洞达之美;他学习米芾,取其意趣嬗变、潇散舒迭之美;他学习王铎,取其笔墨简妙、神韵通贯之美。正因为建中善于集众美为己用,所以不断滋养着他的书法个性。他在楷、行、草、隶、篆上都下过苦功夫。他的行书,线条厚重而流畅,布局错综而有致;他的草书,用笔狂放而有节,轻重适度而贯通;他的隶书,结字古朴而清雅,用墨浑厚而灵动。我每次赏读建中书法,都能悟得先人书风,似乎听见他在“入古”路上致力精进的脚步声,同时又能觅得他的个性与创新。
我赞同建中走“先入古而后创新”的学书之路,是因为汉字书法原本就是我们的书圣先宗们创造流传下来的文化国粹,只有以古为根,方能主干粗壮且枝叶繁茂,使书法之树长青。
中国书法之“古”如何“入”?见仁见智。《书谱》开篇云:“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有‘二王’之妙。”那么,钟、张和“二王”,作为我们后人学不可及的书圣先宗,他们“绝”在何方、“妙”在何处?以我之浅见,他们绝在书之自然,妙在书之自然。无论古人今人,写书法,无非就是结字、用笔、用墨、布局而已,但字怎么结,笔、墨怎么用,局怎么布,就有“自然”与“做作”之别了。所以,如果说“入古”的表征是临帖摹字以达形似的话,那么“入古”的精髓则在墨道神似以达“书法自然”之绝妙意境。
老庄哲学倡导“道法自然”。书法何尚不如此!
自然美为大美。书法的最高神韵意境莫过于“书法自然”。那些视“做作”为“创新”的学书者,最根本的思维缺陷正在于背离了“道法自然”、“书法自然”之大律。
观建中其字,似乎写得很平淡,平淡得跟他做人一样朴实无华,然而,正是这种平淡,剔除了张扬做作之弊,开始显露出“书法自然”之神韵意境。虽然还只是“开始显露”,但这足以表明他已走上了中国书法艺术的正宗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