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画”讲究意,主张神似,我承认。但写意精神不是“写意画”的专利。有人说,“写意画”较工笔画更能体现所描绘景物的神韵,甚至有人将董其昌的论述断章取义:“画山水唯写意水墨最妙。何也?形质毕肖,则无气韵;彩色异具,则无笔法。”由此认为:工笔画因色彩而无气韵,无笔法。这种提法我不敢苟同。因为我的理解董其昌此语仅就画某些特定的山水情景而言,不应该笼统地把它作为“写意画”和工笔画的主要区别。
现在我想谈谈我个人对工笔画写意精神的认识。中国文化是一种具有诗性气质的文化,它是用一种审美态度对待自然、看待世界,“天人合一”的思想,就是说,人与宇宙万物之间,不是主客的观照,而是身心的契合,是生命的圆融为一。它在本质上具有美学特征,整个中国文化在最高层次上都是这种生命精神的表现。
古人说作画必先立意,无论工笔画、写意画都有立意的过程。将天地自然视为美的对象,这也许与我生长的环境有关。从小在农村长大,捕鱼捉虾,逮雀追兔,心灵穿透时空的表象,感受生命深层的脉动和咏叹,它化作喁喁私语的小鸟,化作亭亭玉立的花朵,在我笔下的荷花、牡丹、梨花、春燕,都是对自然蓬勃生机和新时代昂扬诗情的颂扬,是一种对大自然真切强烈的审美感受。记得在1976年4月从溯江至武汉,在东湖十里堤岸,我目睹了梨花胜境的激动心情。在一片雪白无暇,生机勃勃的银色世界里,细雨濛濛,阒无人处,我独自撑伞、徘徊于花径,那种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的感受状态至今难以忘却。复瓣梨花,在中国绘画史上还很少有人涉及,我从晨至暮,没喝一口水,粒米未进。只怕仙境难遇,狂想断线。记得那年那月,正值中国政治风云极端动荡不安的日子,带着独特而复杂的情绪,正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梨花春雨》的原始稿就是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在这一片纯静、祥和、清新的世外桃源,双燕在花瓣纷落似雨中展翅飞翔,预示着狂风不可遏制春天的到来。后来此画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并荣膺铜奖。应该承认工笔重彩比水墨在最充分的自我表达上,有可能受到一定的局限,但它并不能说明工笔重彩不能从客观物象的描绘中获得最大的表现性。正像不是所有的水墨画都写出了“意”一样,也不是所有的工笔重彩都非能“写意”。我很同意潘洁兹先生的提法:“工笔和写意两大流派形式手法虽异,精神实质实同,即都是‘写意’的。工笔是笔工而意写,勾线着色不是死描平涂,而以写法出之;写意是笔写而意工,意存工谨,笔不妄下。”
形与神一直是中国画的灵魂。捕捉感觉中的那种真实恰恰是“以形写意”的另一种表述,我觉得画家也是诗人,在我的花鸟世界里,着意描绘的不仅仅画花、画鸟,就像婉约派诗人那样营造的是诗境,它源自生命基底的真切呼唤。画心、画意、画情,这是一种灵的境界,心灵的时空涵蕴着一种深深的永恒的精神期待。无论是花萼、花蕊,叶脉、叶茎,它的生长、转折,不再是单纯的自然形态;它的深、浅、浓、淡,都在表现自己的情感与意趣。用花之美、鸟之神,雨露、晨雾来描绘,升华为一种艺术境界。这种生命精神不能由任何逻辑语言加以表述,只能通过画家本人的审美观和艺术修养,才能得到完美的表达。
《春满神州》是我迎接新世纪来临的作品( 2002年 )。 一年四季我最爱春天,那洁白如玉、晶莹透亮的玉兰的绽开吹响了满园春色的第一声号角。轻香暗馨如梨花带雨的白里透红的海棠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曵,象征着圆满、浓情的牡丹相映其中,如火如荼的花团中飞舞着成群的蜜蜂、蝴蝶;晴朗、温馨的天空,吹拂着柔和的暧风,散发着土香、草香、花香的气息,弥漫着鸟儿动听的乐曲,百花齐放,大地回春,一片欣欣向荣、多姿多彩、全方位的春天的氛围。可以说,我调动起自己的一切感官以及思想和情感,投入到大自然的形神中去,让自然的美、祖国的美、人生的美浑然为一。
《白鹭颂》是我的一张新作( 2007年 )。河滩芳草萋萋,一群白鹭飞来,宛如白云落下,在青草丛中时隐时现。它们在小溪旁闲庭信步,轻歌曼舞,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远处,一轮圆阳冉冉升起,透过薄雾,白鹭有的在野田水洼中觅食;有的在精心梳理打扮自己白色的羽毛;还有的夫妻相守相望,共筑爱巢。白鹭又称鹭鸶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水鸟,它天生丽质,身体修长,有很细长的腿,比起我常喜画的仙鹤,更小巧秀美,洁白如雪,非常入画。它们悠然自得,平和安详,一幅自然和谐的美景使人的生命也变得如此美好。在美的自然中,我深切地体验到了生命的自由、活力和灿烂。
在我的创作历程里,我所追求的是一种审美精神,心灵之窗向自然、向人生、向社会敞开。我曾经不畏高山反应,跋涉数千里去四川峨眉山寻觅寒带杜鹃;清晨单骑数十里,在牡丹之乡菏泽赶在太阳升起之前等待牡丹开放,直到日落不知倦返。将天地视为美的对象,“虚以待物”,探寻瞬间即逝的自然真美,捕捉微妙的生命感觉,提炼升华自然的美是我的一生追求。在我的笔下一再出现的玉兰、碧荷、梨花、春桃、木棉、杜鹃、松鹤等题材,表现出我对这些特定题材的浓厚兴趣,呈现出我对自己“故乡家园”的深深眷恋。幼时躺在老舅的大梨树下听说故事的惬意;黄河古道那儿一片一片盛开的桃花千里闻香,时时闪耀在我的眼前;我在记忆中追逐那些稍纵即逝的印象;我在心灵中复原那些曾经让我难忘的感动;我用想象去描画那些现实世界不能实现的梦想;同一个题材不同表现形式的反复推敲与摸索,使我永不感到满足。
中国花鸟画具有民族的美学性,中国人民喜爱花鸟,这些年我时时为群众对我的偏爱而感动,我也时时想多出佳作、新作。我想并不是群众对我情有独钟,而是人民在审美和艺术中找到了他们的精神寄托。对大自然的呕歌,对生命的赞颂,对美和爱的咏叹,唤起人们热爱生活、热爱劳动、热爱乡土、热爱人民的美好感情。因为花香鸟语、春华秋实,是大自然的赐予,更是世世代代劳动人民血汗浇灌的祖国沃土的绿色生命。在中国画家眼中,万物有情,用一颗人民艺术家炽热的赤子之心,把祖国的一草一木,用无声的诗,画出最美的画,让大众听到画家的心声,他对祖国、对人民是爱得那样挚着和深沉,一笔一画都充满了感情。用我的笔让人们感受到时代的脉搏的跳动,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命精神,这就是我一生奋斗的最终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