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双强：和氏璧后

   在徐志摩的眼里，康桥换了人间，变了颜色，因为康桥里面住着林徽因。康桥所有的碧绿青丝，都是林徽因的长发；所有的清澈水流，全是林徽因的一泓明眸；四面的风与淡淡的香，是林徽因的鼻息与吟哦。徐志摩漫步其间，从脚跟至发梢，满满地流淌着，浓浓的甜美，浅浅的酥麻。他的思恋，他的看见，是“靥笑桃花，榴齿含香”的林徽因；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林徽因；是“临去秋波那一转”的林徽因。他是诗情满腹的大才子，神来造化之笔，给了他翻云覆雨之手，他将西天“挥之不去，掇之不得”的云彩，捧到了每个人的心头。古今中外，徐氏的那掬云彩，唱绝了男男女女的初见与热恋。他的那掬云彩，朦胧了多少少女的初心，包括民国花间第一流的陆小曼。古今中外的独此一掬，让徐志摩名满天下，亦令几乎所有深情的人，都曾与徐氏的那掬云彩，久久对望。
   民国才俊邵洵美，就曾与那掬云彩久久对望。邵洵美出身官宦世家，承其祖父邵友濂旧斋号“碑砚斋”，家臧颇丰。同时，他还是新月派代表诗人，散文家，出版家，翻译家。曾翻译马克•吐温、雪莱、泰戈尔等人的作品。邵与徐是肝胆相照的文人知己，更是徐的铁杆粉丝。他将家藏“徐家甓”汉砖砚，持赠徐志摩。邵洵美还找了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理由从徐志摩在此砖上的题铭可清晰见得：洵美以汉砖研见贻，谓徐家旧物，当归徐君宝用，殊可感也！
   徐家甓砖砚归徐君徐志摩宝用，从字面上看顺理成章，实至名归。可仔细再想，似有不妥。姓徐的那么多，邵洵美何以不赠徐三猫、徐二狗诸流，偏偏给到名满天下的徐志摩。可见，如此馈贻，乃传统文人过从雅事。
    此汉“徐家甓”砖砚出身不凡，因砖的一侧有“徐家甓”三字而得名。“徐家甓”到徐志摩之手，已颠沛行走约1700年。此砖于清乾隆年间出土，与汉永元砖同坑，故知为汉物无疑。此砖第一个收藏家，是乾隆年间的寿石山人徐观海，擅诗词书画，癖金石收藏。他为此砖特制黄花梨天地盖，并在盖上铭文：徐家甓，坚且厚。造何年，汉辛丑。琢为研，宜世守。磨不磷，寿黄耇。后来，徐观海再将此砖贻赠侄子徐容史，作为容史五十诞辰的大礼，并在砖砚上铭刻文字如下：此砖得自吴兴，与汉永元砖同坑，故知为汉物，今容史侄五十生辰，贻此以取金石长寿意。
   “徐家甓”历经辗转徐观海、徐容史诸君之后，至道光、咸丰年间，此砖归上海著名金石家徐渭仁所有。徐渭仁者，嗜金石，工书法，碑帖收藏颇丰，因得王昶旧藏之建昭雁足镫，在宅中辟“西汉金镫之室”。他分别在徐家甓正面的左上方和右下方，镂刻两枚自己的收藏印“隋轩”与“紫珊秘玩”。
    到了清末，上海道台邵友濂，即邵洵美的祖父，喜蓄砚，因得东坡妙墨亭断碑砚，命其斋号曰“碑砚斋”。很幸运，“徐家甓”也成了邵氏“碑砚斋”珍宝之一。直到后来邵洵美转贻徐志摩。
    如今，“徐家甓”归澹简斋王金声所有。金声王氏与我同宗，家学丰厚，富收藏，尤以文人信札珍藏，于当今海内外称翘楚。近年与金声仁兄多有过从，如晤民国旧贤，慨叹“物之养人”其然。
    所谓“研不能言最可人”。金声仁兄不吝捧出至爱“徐家甓”，请韩门唐吉慧传拓数份，并请海上文布袋陈鹏举逐一题跋，纸墨流芳，堪称佳绝！
   余之万幸，得佳赠其一。徐家甓1800年之风华辗转与特殊身份，令我感觉，陈氏所题“徐家甓”拓本，更是徐观海、徐容史、徐渭仁、邵友濂、徐志摩、陈鹏举诸君跨越时空的笔墨群英会。秦汉胡同须摆酒设宴，延请徐观海、徐容史、徐渭仁、邵友濂、邵洵美、徐志摩、陈鹏举、王金声、唐吉慧诸君，小聚雅酌，金石下酒。
   还是鹏举恩师一语道破天机：古有和氏璧，今有徐家甓，璧甓生辉，人事延绵，中华文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