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耕：中国私人博物馆路在何方

　　人类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博物馆作为文明传承的载体和见证，深受民众欢迎。在“博物馆大家庭”中，民办博物馆方兴未艾，虽然刚刚起步，但发展势头迅猛。根据国家文物局最新统计，我国现共有博物馆3600多座，其中有民办博物馆535座，占比将近15%，民间有志于此的收藏家们也越来越多，跃跃欲试。但与美好的愿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骨感的现实”，许多私人博物馆馆主谈到生存现状都离不开“尴尬”、“亏损”、“求生”这几个词，把自己精心经营的博物馆称为“优雅的累赘”。
私人博物馆是公立博物馆的补充，其功能是从民间的视角展示并保护特有文物，只有展品形式多样，区别于公立博物馆的大多数展品，才能体现出自己在文化发展上不可或缺的独特价值。
近年来，建私人博物馆与买豪宅、豪车一样，成为一种高雅的“时尚”，一种尊贵身份和富豪地位的象征，很多人争先恐后，趋之若鹜。只是有些人忘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这句老话，把建博物馆之事看得太过容易了，本来想借此风光一把，结果纱绷子擦屁股，漏（露）的还是一手屎。
这些年来，笔者因参与鉴宝活动、采访组稿和考察调研，全国各地私人博物馆（或叫民间博物馆、民营博物馆）逛过的可是不少，大致不下百家。总的印象是，博物馆暴露的问题比展示的藏品更引人眼球，自己产生的疑惑比得到的享受更萦绕于心。
前不久，作家马伯庸在博文《少年Ma的奇幻历史漂流之旅》中，披露了一家博物馆（文章虽然没点名，但照片上显示的是河北衡水冀宝斋博物馆）展出的大量雷人赝品，冀宝斋博物馆遂成为文化热门话题，馆方还出面予以辩解。好在河北省文物局近日正式公布了调查处理结果，冀州市民政局已撤销冀宝斋博物馆的民营非企业单位注册登记证，冀宝斋博物馆闭馆整顿。实际上，冀宝斋博物馆所存在的问题，在各地私人博物馆也普遍存在。
著名收藏家马未都直言，遍及全国的“山寨博物馆”，大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有的企业家会选择盖一座假博物馆，而且将规模做得越大，越容易作为跟政府换土地资源的筹码。此外，有些人建一座博物馆，其实是打出一把保护伞，私下里做着洗钱、非法买卖出土文物和经营赝品等生意。
据媒体朋友介绍，各地私人博物馆曝出丑闻的可不少，如南方某地有个私人博物馆，其中收藏着大量青铜器、唐三彩、青花瓷、玉器等，但只在一个明代花瓶下标注是清代仿制，其余的赫然写着西周、春秋、唐、宋、元、明、清，甚至还有红山文化、良渚文化及远古时代的文物。这位被称为“国际收藏家”的馆主，在香港举办了一场一位现代国画大师的精品展，号称价值上千万元，然而展览还没开幕，就被国画大师的亲属指认为全部不是出自该大师之笔，而是拙劣的赝品。另有一家私人博物馆，号称藏品包括历代名家书画、商周青铜器和唐宋金银瓷器，而馆主却被公开揭露其自称的“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中国国家博物馆鉴证总顾问”两个身份为造假。还有不少私人博物馆，历代藏品应有尽有，例如当年震惊中国的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长信宫灯”，有的私人博物馆不仅有一个比这件国宝更大的，而且配成了一对，一男一女，可能是觉得让宫女一人持灯太孤单……中华民族灿烂辉煌的文化历史，被这些人穿越成闹剧，打扮成小丑。但就是这样的“博物馆”，有些还被评为国家或省市级旅游区、少先队实践教育基地、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科普基地。在拥有这些崇高荣誉的“博物馆”里展示和宣传这些假文物和臆造品，对广大群众，尤其是对青少年，会是一种怎样的“教育”？
值得关注的是，一些私人博物馆的开办和经营得到了地方官员乃至地方政府的支持和保护。与此相关的是，一些地区将建博物馆当成当地文化事业发展的一项硬指标，建造百座博物馆、打造博物馆城的口号纷纷亮出。一些地方把博物馆当成地方政绩工程来建，不惜投入巨额资金全力以赴，很少考虑建成后能在当地科学文化教育中发挥多大的作用和怎样的作用。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批以假充真的“山寨博物馆”得以浑水摸鱼甚而大行其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博物馆建得多、建得快，并不等同于文化繁荣。如果所有与收藏沾点边儿的人，包括那些想打着收藏的旗号发大财的人，不是已经建成私人博物馆，就是正在建造私人博物馆的路上，那么这个社会的文化一定是浮躁的。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任何力图体现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博物馆必须具备真实可信的藏品。罗浮宫也不是聚假而闻名的！
当前我国私人博物馆发展的一个突出问题是藏品展示方式单一，对文化的深入挖掘和扩展深化不足。私人博物馆如果能针对本身藏品特点及文化价值进行深入挖掘，为博物馆营造更全面、更丰富的文化氛围，就能依此找到适合本馆发展的方向及定位，并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如衍生品销售、展览合作等。制约私立博物馆发展的最大障碍是其“非社会化”特点。只有实现社会化，才可能充分吸引到社会资金、人才，从而不断地丰富馆藏、提高博物馆的运营水平和知名度，进而发展壮大。拥有丰富专业知识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是博物馆水平的体现，并且能够作为博物馆的“文化软实力”将私人博物馆推到一个更高的专业水平，因此，专业人士的吸收招募对私人博物馆极为重要。私人博物馆可以通过和高等学府建立合作关系，携手历史研究方面的相关专家，对藏品及博物馆文化进行更深的挖掘和探索，不断深化、不断创新，以增强私人博物馆的生命力。
私人博物馆可以开发多种活动，利用私人博物馆灵活的开放时间，在早、晚、节假日等公立博物馆闭馆时间进行如文化电影播放、亲子家庭文化之旅、私人博物馆小型鉴宝讲座等活动，丰富私人博物馆的功能，使其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更有利于私人博物馆的文化氛围营造。
现如今新媒体日新月异，私人博物馆要提高自身的社会认知度及知名度，必须采取形式创新的宣传手段如网络平台宣传、建设完善官方网站，结合自身文化内涵进行宣传，打造文化品牌效应，使私人博物馆获得更高的社会关注度，提高其在社会中的影响力，使得其藏品价值能真正为社会所知，为社会所用。现有的私人博物馆应从自身出发采取各种可行措施保证运营，比如积极寻求与知名企业及企业家的合作机会，公开招标博物馆冠名权、举办企业文化展等；同时，结合私人博物馆藏品特色及内涵文化，设计博物馆相关纪念品进行公开销售，也可为日常运营提供资金新来源；科学、有效的财务管理形式和人事管理制度应当受到重视。
私人博物馆依靠收藏者个人实力或全赖政府扶持，都很难保证长远发展。如果仅仅依靠政府补贴扶持，对于“烧钱”的博物馆事业来说是杯水车薪，不是长久之计。建议将私人博物馆作为一项新兴的社会公益文化事业，打破体制壁垒，纳入到政府主导、协会主办、社会共享的轨道上来，以民办公助或公办民助的方式，统筹安排、规范管理、永续利用、服务社会。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私人博物馆生存与发展的难题。
在此情况下，一些外国私立博物馆的生存与发展之道颇具借鉴意义。
例如美国的私人博物馆就是以公司化运营，保持非盈利。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为例管理和决策主体为董事会，董事会由40名内部选举产生的董事和若干名名誉董事组成，纽约市长、市议会发言人、市审计长、主管文化事务的专员作为城市代表自动占有董事席位，博物馆馆长、首席执行官、总裁等高管职位由董事会任命。200万件馆藏被分为19个专业馆部，每个馆部都设有专门的馆长、修复和研究人员。同时，博物馆必须保持非营利公益机构的性质。这对当今的私立博物馆来说，仍是巨大的挑战。美国私立博物馆非常重视自身作为非营利机构的社会责任，除了免费开放政策，还会针对儿童和青少年举办特殊导览、讲座和餐会等活动。现如今，美国私立博物馆的资金来源非常丰富，大体分为建立时期的基金、政府基金、馆外民间基金、地方政府特殊拨款、私人捐赠、公司赞助以及馆内的销售和服务收入等。按照美国法律，个人或企业团体支持文化事业的资金或实物捐赠可以享受一定的税收减免。据统计，2010年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运营资金的37%来自捐赠。此外，利用馆藏艺术品作为素材，通过开发、出售衍生品也是私立博物馆获得收入的重要方法之一。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礼品店中，从书籍到服装饰品，从音像制品到家居用品，各类衍生品应有尽有，售价不菲。
日本私立博物馆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被认为是日本博物馆重要的组成部分。政府认为，私立博物馆也是日本传统文化的载体，对传统文化起到了保护和发扬的作用。
韩国就非常注重履行社会责任。目前，韩国拥有私立博物馆251家。对于这些博物馆，韩国政府虽然没有给予太多的资金支持，但会在设备更新方面提供一定帮助。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认为，私立博物馆虽然归私人运营，但其面向市民展示的特性使其拥有了公共文化设施的色彩。同时，私立博物馆还能增加就业岗位、提升民众文化休闲生活质量，有着“一石三鸟”的作用。以个人藏品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私立博物馆，受企业家和专家办馆理念的影响，非常注重博物馆社会责任的履行。
法国就注重灵活办展，盘活资源。根据法国审计院的统计，包括税收优惠政策在内，法国政府在过去10年对公立博物馆的投入增长了70%。与此相对应的是，在没有任何政府资助的情况下，法国私立博物馆非但没有萎缩，反而更加蓬勃、活跃。以欧洲首家名胜古迹、美术馆和博物馆私营管理机构“文化景点”为例，其旗下管理着12家私人博物馆，近期又宣布了新开两家博物馆的计划。博物馆要保持活跃，少不了办展。通常情况下，举办一个高级私人展览，40%的资金用于宣传，60%的资金用于保险、运输和布展。在这几乎恒定的条件下，法国私人博物馆以各自不同的运作方式盘活资源：向大型博物馆借展，为艺术家提供个展场地；接受收藏家出资，帮助他们保存艺术品，并支付一定数额的资金以举办主题临时展览；与个人合作，通过寄存或共同购买并共同享有艺术品的所有权，取得办展资格。
所以，我们国家的私人博物馆路在何方。除了在展览策略上转型，学习和借鉴国外私人博物馆的做法，通过自身经营与旅游机构挂钩，开发特色纪念物衍生品，来保持博物馆的持续运营。但最根本的，还要创新社会及政府扶持私人博物馆正常运作的机制。同时在政府层面，除了对私人博物馆大力扶持外还要对其进行必要监督与监管，以防止山寨私人博物馆横行，以致她们误导民众，误人子弟，浪费国家资源，腐蚀文物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