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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啸天:我看邵牡丹

时间:2021-4-2 10:47:53 点击:

 水陆草木之花,牡丹为第一。近世写意牡丹,流派虽多,粗分只得两派——邵氏为一派,邵之外共为一派。何以言之?分说如下:
一说牡丹知己。夏县邵仲节先生,多才多艺人也。于中西绘画,无不兼工;花卉翎毛,无不兼善。任一门类,皆可名家。然于牡丹情有独钟,绝类古代传说之秋翁。中国士大夫于牡丹,恒有一偏见,曰富贵、曰近俗。吾家濂溪先生肇其端也。濂溪著《爱莲说》,谓“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证之唐诗,有“唯有牡丹真国色”(刘禹锡)、“万万花中第一流”(徐夤)之誉。知其言不虚。然强此弱彼,谓“牡丹者、花之富贵者也”,“牡丹之爱,宜乎众矣。”其文脍炙人口,误导深远。时有画家曰李唐者,即有“早知不入俗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之叹。故宋元以来文人画,题材只及梅兰竹菊,而专攻牡丹者几稀。邵先生独不然,幼而好此,老而弥笃。早年画牡丹,重在描摹其千娇百媚之自然风姿,尚与人无异。中年后饱经人生坎坷,对《牡丹之歌》中“有人说你富贵,哪知道你曾历尽贫寒”一语,发生强烈共鸣,时有尊者、名其轩曰“师竹”。其时笔下之牡丹,打并入身世之感,有梅一般不畏严寒,竹一样气节凛然,谓之总领群芳,真不虚也。牡丹即我,我即牡丹一一如邵先生者,始可谓牡丹知己也。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固其宜也。
二说形神兼备。写意牡丹,不难于形似,而难于传神。形似来自写生,外师造化。传神来自提炼,中得心源。邵先生之于牡丹,在写生上,用功极深。他不但去过洛阳、荷泽、彭州等牡丹之乡采风,还在院子里亲手种植,留心观察牡丹在风晴雨露不同气候下,花头正侧、偃仰、显隐的变化。做到烂熟于心,然后能高度概括提炼。邵派牡丹,其花头画法极为独到,自创侧锋推虱之法,笔酣墨饱显其鲜妍,大胆施粉取其厚重。瓣大形异错落有致,色彩丰富以简驭繁。冠冕堂皇而有素雅之韵,雍容大方而见俏丽之姿。魏紫姚黄精彩纷呈,形态之美迥异诸家。五十步外,即能辩一家之面目。
世人画牡丹,于花头、或全力以赴,亦各具情态;于枝叶,则不免强弩之末,随意敷衍。盖牡丹之看花季节,枝叶并不繁茂,着意写实,非善之善者也。曰“共为一派”,非妄语也。世人至有“画花容易画叶难”之叹。邵先生则不然,其于春观花、夏观叶、秋看枝、冬看干,融四季之美于一幅。世称“邵牡丹”者,兼有花朵之鲜妍,枝叶之繁茂,老干之苍劲,欣欣向荣,得未曾有。始可谓形神兼备,真善之善者也。
余以为传统书画,亦属中国功夫,不但是艺术,而且是行为艺术。做摹蚀削,可愁人也,终不能示众。当行于一路砍杀中,自具法度。对众挥毫,高下立见。昔人或数年不点目睛,一旦点之,当破壁飞去。今观邵仲节先生作画,成竹在胸,如老手之斫轮,令人欣然忘食,真是一种享受。
三说画中有诗。诗画同源之说,所来自远。宋人郭熙云:“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德国美学家莱辛谓绘画是静态的空间艺术,诗是动态的时间艺术。然于一定条件下,也能相互转化,诗通过描写也能显现空间,凝固时间;画通过富于生发性的顷刻也能表现时间,化静为动。
世人画牡丹,以静态呈现居多。曰“共为一派”,非妄语也。邵先生则不然,其画牡丹,尤重动态,笔下有晴牡丹、风牡丹、雨牡丹等等变化,重视花心点染,如描美人眉眼,顾盼生辉,多姿多态。而花叶之偃仰背向,悉符物理。又好为拟人法,习惯于将牡丹看作婀娜多姿、亭亭玉立之美人,从戏曲、舞蹈、摄影等姊妹艺术中多所借鉴,从古典诗词中汲取创作之灵感,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举手整花细,翻身舞锦筵”(常非月)、“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白居易)等,一一得以再现。宜其笔下牡丹美不胜收,极富韵味。此之谓画中有诗。
四说雅俗共赏。绘画语言是雅好、俗好,还是雅俗共赏的好?余谓兹事如做报告,第一等深入浅出,雅俗共赏;第二等深入深出,雅赏、俗不赏;第三等浅入浅出,俗赏、雅不赏;最末等浅入深出——即以艰深文浅陋,雅俗之所共弃。邵牡丹之造型设色,通俗易懂,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其技法融会中西,又为专家同行激赏。从中南海到中央军委,从国家领导人到普通百姓,到处有邵先生的知音。人民大会堂曾以他的画为礼品,馈赠外宾。天下牡丹之乡,争聘邵先生为荣誉市民,实以拥有邵画为荣。四川省方志馆也将邵先生作为外省籍的四川名人,将其代表画作和个人资料入馆典藏。“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乃唐人之豪言壮语。对邵先生来说,却是真实的写照。北宋晏殊论诗云“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善言富贵。邵先生写意牡丹,非“老觉腰金重”之类也。邵先生写意牡丹,是“笙歌归院落”之类也。
五说时代精神。狄更斯《双城记》中有一段话,代言了社会转型时期人们复杂而且呈两极分化的心态:“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盖在社会转型时期,两极分化严重,无论积极乐观、还是悲观失望,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充足理由。邵先生对世事持乐观其成的阳光态度,他认为自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腾飞,国家强盛,人民安居乐业,真“千年不遇我逢辰”也。又以为、牡丹最能体现大国气度和时代风貌。遂将“盛世画牡丹”,视为个人天职。又能为巨幅,出以山水之格局,气象恢宏,适可润色鸿业。从而与逃避现实,孤芳自赏的历代士大夫文人画分道扬镳。其笔下之写意牡丹,既寓意和谐典雅,又催人奋发向上。无愧为富民强国的时代颂歌,体现着蓬勃发展的精神风貌。梁伯言先生有感于此,为之诗云:
不惜胭脂画牡丹,花如锦绣叶如山。
时人只识朱颜好,谁当繁荣建设看。
邵先生平素热心公益,广献爱心——为故乡捐赠希望小学(仲节小学),多次为国家集体捐赠精品。其作品为中国美术馆等众多中外文博单位收藏。回馈社会,奉献多多。尤其是积极为汶川特大地震抗震救灾以及各地风雪洪涝等重大自然灾害的抗灾减灾奉献爱心,亲赴灾区慰问,义卖画作救灾。其高风亮节、德艺双馨,令人肃然起敬。邵先生精品画册前有一帧珍贵合影令人瞩目一一江泽民总书记伸出双手,趋前步迎,笑容可掬,如见绮皓。则邵牡丹之为时所重,可见一斑矣。
邵先生已届米寿,回顾以往之艺术造诣,知足而知不足。知足者长乐;知不足,然后能自长也。老而不衰,犹思变法。最近看到他在一种深色宣纸上,采用西洋粉画技巧,画出了一种金碧辉煌、绝类古代漆画的效果,其于表现牡丹之华贵气质,极为独到,无异于开出了一个新的画种。又著为文章,传授技法,金针度人,蔚为邵派。其子邵大光传承父业,已自成立,可谓箕裘不坠矣。
正是:只为痴心不改,所以青春长在也。
 

作者:周啸天 来源:《国家艺术》总第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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