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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曦林:时代感民族性独立的探索者——聊聊张培成

时间:2015-3-9 14:41:19 点击:

 我与培成,久已神交,相见恨晚。直到世纪之交的庚辰(2000年)夏日,缘“东亚油画的诞生与开展”同赴台北始初次面谈。君时任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因为都是美术馆界的同行也就多了一些联系,彼此增加了些相互的关注。我长培成6岁,应该说是同代人,但实际上,他的心态比我年轻得多,艺术思维远比笔者前卫。彭德曾当面对我说:“你的头发比我现代,思想比我保守”,培成视我亦或如此。
去年,收到培成的画册,就答应为他写点什么。也许是他听说我患喉疾,一直没有催,所以一拖又是一年。今下决心拾笔,算不得严谨的评论文字,只当是感受、随笔罢了,故题“聊聊”。
培成给美术界的第一印象是“好色”——是他那幅在第七届全国美展上获铜奖的《微风》,风不大,但色彩却浓烈得很,黑墨映衬着明黄、湛蓝、艳红、粉绿,直把那闽南渔汛季节的惠安女们画得热闹纷繁。它如同民间年画的色彩,高纯度的五色并置,却又运用阔笔泼墨和色块构成,赋予它强烈的现代感。它不仅因色彩之明丽吸引你的眼球,那稚拙憨朴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乃至手、足的微妙动态和熟蟹酒碗那些细节的刻画也颇耐读。之后,培成又以《海之女》(1997年)入选“百年中国画展”,色彩还是那么明亮,但人和物、形和色杂陈着、叠错着,更多了些“洋”味。
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或许就在他1999年画过遐想的《与大师相会》,表达了中国民间绘画与西方现代派的契合意识之后,就随着画中的西方大师朝“西”倾斜了去。并不是说他没有再用重彩,没有再用纯色画乡下人,但从总体上说,他的根不在农村,也不在惠安,他毕竟是上海人。他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由农村回归了他的城市情怀。上海是近代中国洋化的代表,培成也说“上海比较能吸收洋气的东西”,“这样的氛围可能会对我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正是这种崇尚“洋气”的时风作为上海的一种文脉自然而然地传承下来并深刻影响着上海当代画坛。
在被我称为中国画的现代形态的海上探索者中间,培成又是蛮有独立性的一位。待他渐渐从农村民间趣味返归上海城市趣味,色彩便逐渐淡化、雅化,人物题材也从劳作的农民转换为城市女性和儿童,城里人的闲适,少年的童真,东西方古典神话、哲学的回味,如同散文、小诗般从笔下流出,而且他能那么自如地将中国画笔墨与西画色调及现代构成谐和地纳于一纸,可称为并非贬义的洋味中国画。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培成同极端抽象的现代水墨画家不同,他是既具有当代意识、又具有中国意识的画家。当代意识使其具有时代感,中国意识使他具有民族独特性,他在民族文化身份和民族文化的当代性上清醒地找到了自己的坐标。
(作者为著名美术史论家、书画家)
在您的记忆中哪位老师在艺术上曾给予您很深刻的影响?
张培成:在水墨人物画的学习上,我在中学时期就对着方增先的《怎样画水墨人物》比照着自学,书中的那些图例都不知临过多少遍,至今还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与卢沉老师作品的初识,是在文革年代,在朵云轩的大堂里挂着一幅他的水墨写生,画的是河北老农,画的尺幅不大,但我只能用震撼二字来描述初见时的心情。就为这幅画,我特地去看了好多遍,却不知日后竟成为他的学生。1978年左右,美术圈里流传着一组周思聪老师的木炭与水墨人体写生的照片,那是新观念最初的冲击,他们两位可以说是我年轻时神往已久的老师。后来进了美院正巧又是卢沉老师任课,其间还常请周老师来上课。他们那些画河北农民、矿工的习作挂在教室里,我们朝夕相伴了很长时间。
 
在中央美院的一年之后您个人的创作风格是否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张培成:回到师大后,我的创作风格的确发生了质变,看到好东西多眼界自然也高。那年我创作了一幅作品《云》,画面是三位惠安女躺在沙滩上看天空中的云,这幅作品吸引了圈内人的注意,记得当时在《上海画报》上刊登出来。还有一幅作品《微风》创作于1988年,应该算是我创作转型的代表作。,画的是福建惠安女题材,画面整体有力,用了浓艳的大红大绿的民间色彩,质朴大气,大俗大雅,入选当年的第七届全国美展,获得铜奖并为中国美术馆收藏。
 
再后来您似乎又继续探寻过很多不同的创作风格?
张培成:从《微风》这幅作品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尝试在画面中融入民间元素,大概有六七年时间;90年代中期我的画面一点点灰下了,不再鲜艳,但画面的结构很饱满、厚重;我想以后或许又会返回民间,它是一种延伸,但不会仅仅是回归。我唯一的原则是表达,画面尽可能自由,画家可以在所有的艺术门类进行尝试,创作时就自然而然的挥洒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把一些朦胧的灵感片段抓住进而表现出来,画面就有了灵性。
 
您绘画之中的随意和闲适感是否延续至今?这是身处海派熔炉的特征吗?
张培成:有朋友评价我的画讲究“舒适与美感”,无论题材内容或形式表现,都让人感到一种有意趣的舒适。这的确是我身上所具有典型的“海派精神”影响的,“文革”结束后,上海首先办起了新艺术觉醒的“十二人画展”,许多作品风格都是超前的西方流派,而且大部分画家的年纪并不轻。这样的氛围可能会对我有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我认为所谓艺术的“现代性”,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适应这种消费时代生活的特性。海派的生活无疑促使艺术形成了别样的风貌,和而不同、开放多元,却能最终杂糅为温和稳健之中又富于变化,传统中带有革新,是兼容了平易近人,即便内行看门道,对于外行也不失视觉的愉悦和享受。
 
在作品《微风》中您首度使用民间美术元素,在此之后又对您产生过什么影响?
张培成:1989年画《微风》时,我心中一直思忖着要画一幅气格正大的水墨画,但就是感觉不能达意,山穷水尽之时,我将背景中一个闽南渔船的图案用艳丽的大红大绿画出时,一下子画面亮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于是,我将前面的人物也以这种风格表现,尽可能用纯度很高的桃红、天蓝、翠绿来敷色。在广州、北京展出后,反响很好。后来我就画了一批民间风的作品。在我眼中的民间美术有着广阔的天地,比如从古代壁画中提炼质朴的线条和斑驳的效果;从现代剪纸、陶艺中体悟造型;而对空间的表达则呼应了西方现代艺术,我觉得民间艺术的质朴、淳厚更接近于艺术的本质。我一贯的观点是“与其画一幅四平八稳,无懈可击的作品,还不如去画一幅尽管并不成熟,但却有着新的追求的作品。”
 
从水墨到彩墨,您的中国画艺术更注重色彩上的表达?
张培成: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左右时,我画过一阵民间风的作品。这一阶段我的作品主要元素是明艳的色彩,将民间年画中的桃红、翠绿、嫩黄不加掺和的纯色相间,墨色也减弱到极限,甚至头发都不用墨色,为的是突出颜色的纯度。相形之下,今天的观众更喜欢在画面中看到非常直接和实在的东西,例如对比强烈的色彩和更为充实饱满的画面空间布局等等。我的作品强调了鲜明的红、黄、蓝等原色之间的对比,使画面的色彩具有一种跳跃感和丰富的表现性,而画面整体的色调又相当的统一和谐,这样的画法以前只有在西洋画尤其是近代的西洋画中才能够看到。
 
您如何看待中国画的笔墨传统?
张培成:五代的《丹枫呦鹿图》,唐以前的敦煌壁画,都可以称其为彩墨画。水墨的盛行是在元代,总不能否认元以前的都不是中国画吧?当然对我的看法肯定不仅仅是指色彩,因为我的画中确实还有许多西画的元素。至于谈到笔墨表达的深度,我却不太认同;如果说我画的思想深度不够,我心悦诚服。或许各人对于笔墨概念或是法规见解有异。笔墨素来被认为是中国画的根本,是中国画的基本造型方法,对于这支有异于刷子的锥形笔的驾驭是中国画家的重要基本功,对传统技法范式的驾驭应视为笔墨,对由传统与社会生活相撞击而生发、增添、创造的笔墨表现技法更应视为笔墨,因为前者只表现了你的传承而后者更是标示着传统的发展。笔墨表现的抽象性因素,更使其在当今的艺术有着重要的作用与空间。
 
您怎么看待现代社会审美中的中国画创作特征?
张培成: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西方化的社会环境中,刻意地去画那些仕人策杖、东篱采菊之类的文人画图式显然有点做作与刻板,因为那种文人画的生态已经不复存在,今人再也进不了他们的那种状态与语境之中。有失自然,那就是虚假与刻意,远离了艺术的本源。随便翻翻明清文人画,笔墨能玩到此种程度的比比皆是,关键是气息的差异,于今人而言更有时代的差异。我在创作时最初的墨稿是反复最大的,往往要挥洒好多张纸才挑出一张来,此间关注的其实就是笔意与造型融合度。其次,在深入刻画时除了色彩的关系之外,笔意还是一个主要的关注点。我画中很少是用勾填法来敷色,我还是喜好以洒脱的笔致来上色,这都是中国笔墨精神的体现。
 
是否还记得您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美术评比?
张培成:我第一次参加的市级美术展览是文革时的“红太阳美展”;第一次得全国奖项是从第七届全国美展开始的,就是那幅《微风》,虽然是入选,得奖的级别并不高,但被全国许多媒体转载,2009年收入人民出版社的建国60周年大型文献画册新中国的美术中。
 
您怎么评判现在这个时代下的画家身份?
张培成:我觉得作为一名画家,应该穷其一生都在探索艺术,不论顺境逆境一直向前走。我想也许就是因为一直对自己不满足,所以国画界对我的艺术认可度比较高。我一直清醒地认识到我的画是当代的产物,是处于当代的语境之中,时代与身份的落脚点是我探索任何创作风格的基本坐标。我们现在创作不可能与古代文人画家相同的,所以我们更要坚持自己的东西。我希望自己是个实在的画家,真实地创作,只要思考不停止,画里就还有不断发展创新的可能性。
 
功成名就之后是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售作品的情景?心中是什么感受?
张培成:我第一次卖画是1977年,在朵云轩2元收了我的一幅扇面作品。1985年香港一家画廊来找我,代理销售我的作品,画廊老板告诉我香港的市场很认可我的作品,藏家喜欢收藏农村题材的民间风格画,记得当时40元左右一尺。其实我不怎么关心市场,艺术家关心的应该是他作品的品质,价格是市场商家的事情。偶然脑中也会有一些想法,比如有些烂画居然卖得比我高得多,你能甘心吗?但你又能做什么呢?画家就只要画好画就可以了,历史会证明你的价值。
 
看过市场的走向,您对自己目前的作品价格满意么?
张培成:中国画的价格和中国画的品质一直不相称,中国的藏家对画的好坏不关心,就关心投资回报,这是市场的一种风气。坦率说我觉得自己的作品价格比较低,现在的价格并不能反映我的价值。但是最好不要和别人去比较,知足者常乐,目前的价格已经可以让我和家人过很好的生活了,所谓的排名也不重要,我心里清楚自己在当代中国画领域的排位。
 
除了绘画,您的日常生活中还有哪些消遣?
张培成:平时我很喜欢看书,旅游,读名人回忆录,有些故事自己以前知道皮毛,但是再细细品读就很感同身受。还喜欢走路,每天坚持走半个小时,方便走路的时候尽量不开车。也喜欢看电影,在家里看碟片,觉得这种视觉感受与画画太像了。现在退休后,虽说画画已经不是生活的必需,但还是很想画,不画就会心慌,我人生的快乐就在于画画,至于画能卖多少价格,我不在意,事实证明画好了,总会有知音出现。
 

作者:刘曦林 来源:《国家艺术》总第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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