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亚农,字踵华,号慎远居士。出生于“香山匠人”世家,自幼喜爱书画,并与金石篆刻结缘。“吴门刀客”,是友人送他的绰号,听来颇有些江湖侠客的味道。亚农先生得此雅号,大概缘于他虽然为人谦和儒雅,不争不利,可骨子里却始终透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孤傲和仗义直言的秉性。
至于如何走上这条从艺之路,还得从亚农早年随父雕刻家具花板说起。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父亲退休后替人打制家具,我也随着学点手艺,同时自学雕刻,当时刻的是那种家具上装饰的类似浮雕一样的手枪式花板。雕刻花板生意不错,所以可以得些资费以供购买笔墨印石。那时我白天雕花板,晚上刻印画画,倒也乐在其中。记得还曾刻制过一方“与齐白石同门”的印章自勉”。亚农先生笑着说。
那么,一门心思刻印的朱亚农,缘何琢磨起雕印钮来了呢?原来早年先生有一块印章石料,四处寻人雕钮。几经托付加上年深日久,所雕的印石也被错拿。如此之后,他便自己操刀雕刻余下的石料,这一上手还真一发不可收拾,不但篆刻在行,雕印钮的功力也日有所进。
其实,自有印章,便有印钮装饰。但古代文人基本没有自己亲自刻印章的,更别提刻印钮了。最初的印钮,纯粹为实用,印章上部打一个孔,穿一根绳子,所以印钮也叫印鼻子。过去印章是人们随身携带的,这样穿起来带着比较方便。当时印章的材料虽然不一而足,但大都以质坚耐久的金、银、铜等金属材质为主,另外还有牙角、玉石等。古时印章作为官府及生活之用,基本都是由专业工匠制作完成,文人士大夫所用私印自己也极少参与制作,所以在宋元以前印章并未成为一门真正的艺术形式,篆刻一词也就无从谈起了。
印章石真正进入文房,文人操刀治印,据说始于元代著名画家、诗人王冕。《儒林外史》中提到的“王冕放牛”和“王冕画荷”等民间故事,主人公即是这位先生。据史料记载,他在游玩浙江丽水宝华山时,发现山上有色彩斑斓、细腻柔润的花乳石,用刀在石上试刻的效果不错,于是王冕便自刻了“会稽佳山水”等几枚印章。这无疑为印章的取材开辟了一条新途径,也拉开了文人墨客自篆、自刻、和印章石跻身艺林墨客的序幕。不过,古往今来,篆刻的不乏其人,真正能够篆刻,亦能雕钮的真是屈指可数。
小小印钮,立于印章端头,看似有些不起眼,但它集雕刻艺术、造像艺术、微雕工艺于一身,承载着数千年中华文化的积淀。钮雕是专指印章上部钮饰的雕刻,属于圆雕的范畴,具有丰富的立体感和艺术性。但它和圆雕相比,具有三个显著的特点。一是物像小,限于印章的尺寸,一般都在十立方厘米以下;二是基本只能表现物像的上方,而不像圆雕那样,需要全方位表现;此外,钮雕的表现内容多是动物,及古代传说中的神兽。如:螭、狮、龙、凤、虎、辟邪、饕餮、麒麟、驼、龟、熊、蝙蝠等,因此,钮雕也称为“兽钮”。
“如今在篆刻同道中,您为人所称道的是雕钮治印。我听说先生志趣广泛,不但治印雕钮,在书画和古文字方面也有很深造诣。”看着墙上有先生落款亲自撰写的金文大篆,我不禁问到。
“你说的是我的三妻四妾吧,哈哈!”亚农先生幽默的回答。
“我真正与中国画结缘,是由于张寒月先生的百般关怀。因当时随先生学艺,但他考虑我今后出路,认为治印难以有经济收入,只能当兴趣爱好。画画倒可创造些经济来源。于是先生后来亲自带我拜吴石渔先生为师。石渔先生乃当代苏州著名山水画家,一树一石皆亲笔面授。数年后,也正是石渔先生和同门黄钟兄极力推荐,我得以进入古吴轩书画社工作,从事篆刻兼作画工。并有机会接触到了许多当代著名书画家的作品,对自己的眼界和技艺提升都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如果说受何人影响较深,喜瓦翁先生书法之清健典雅,结体之迭宕有致。与瓦翁先生有旧邻之谊,先生视我尤为亲厚,但凡书法篆刻皆悉心指导,处事为人亦谆谆教诲。承蒙先生厚爱,晚年治印往往交由我整饬甚至代刀。”说起这些往事来,亚农先生仍然满是感慨。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苔花馆是亚农先生为自己的书房所取的斋号。苔花如此“微”、“小”,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它甘于寂寞的一隅,不因环境的恶劣,执着自信的盛开,把最美的瞬间绽放给这大千世界。亚农先生以苔花为斋号,并歌而颂之,想必早已参透悟彻这苦短的人生,无论位居何处,存在过、努力过,活出自己的精彩才是最重要的。世界之大,大至无穷。地球虽大,又何尝不似这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小小苔花,万亿年里孤独的旋转,默默遵循着自己的轨迹。
就在这小小的苔花馆,亚农先生自己也记不清曾为多少人雕过印章,也想不起磨平了多少方石料。制印四十余载,他致力至勤、成就最为人称道的,当推制治印与雕钮。治印取法古玺汉印,旁及浙派、皖派,并博猎商周金文、两汉碑额、镜铭、泉币、封泥、砖瓦等文字意趣,兼取众妙,融会贯通,逐渐自成体貌。正如蕙庐顾向忠先生所言:“观朱先生治印,藏奇崛於方寸之内,莽苍之残亦不失其恬静精妙。纵是毫厘之间,亦无不稳练安详,生动超脱。读其边跋,亦挺劲而富於意趣,独具风致。”
在自己的书画作品或者喜读的书籍上钤盖一方印章,古今已成惯例。但对于多数文人而言,一是难得一方令人赏心悦目的石料。二是苦于无处寻觅善刻之人,即使拜师也往往无门可投。听说我学习过篆刻,先生激动地给我讲述了他师从张寒月与吴石渔等前辈学艺的往事,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当我对先生的指教表示感谢时,先生再次强调“我的从艺之路,就是在这些前辈先贤和师友们的无私帮助下,一步步艰难走过来的,我要把他们艺德传承下去……”
经过四十余载之辛勤治艺,陶熔百家,亚农先生之绘事篆刻,在圈中皆享盛名。他勤于艺事、不慕虚名、乐于助人,侠肝义胆,这是同道们对他的共论。书画篆刻名家张寒月、吴石渔、沙曼翁、瓦翁等先生对他的授教,至今让他感激涕零。他的钮雕作品,讲究局部与整体之间的有机关联,同时又在线条的微妙之处用心传神。尤其是他的鸟虫篆作品,在篆法上充分汲取了古代鸟虫篆屈曲盘绕、千姿百态,委婉抽象的夸张意蕴,又融入了自己独特的趣味和体悟,读来犹如品茗般清心,回味无穷,自成一派的风格往往让收藏者视若珍宝。名师、经历、岁月赋予了先生深厚的内涵和底蕴,而先生又将这些赋予了他的作品。
释迦牟尼说:一粒沙中尚有三千大千世界。在亚农先生手中,每一块小小的石料,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把玩琢磨后,它们都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和面目再现示人。顽石,生于天地自然,有时难免有些俏色或瑕疵,每逢面对此种石料,先生似乎更能激发出自己的挑战和欲望,最终均可以巧雕而为之。
有道是:“石不能言最可人。”石通灵性,石如君子。时下,有些人热衷于流行、长于炒作,名气似乎搞得很大。而有些人甘于寂寞,潜心向艺,因而外界总是少有耳闻。然而这样的人就如高屋上的风铃,偶尔风吹过,铃声便传得很远,亚农先生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