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中心37层宝库艺术中心的珐琅厅,有着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一块景泰蓝珐琅地板,这块地板是珐琅工艺创制700多年以来,第一副480平方米无缝拼接的地面制品。68道工序,134 名工匠艺人,耗费321681个小时,采用近179万根手工掐丝、由1379块珐琅完美巧妙地融合为一体,整体造价超过了2500万元!……珐琅厅也由此获得了吉尼斯世界纪录颁发的世界最大景泰蓝地面的认证。
赞叹之余,你会发现它的名字也非常耐人寻味——《轮回》。这件艺术品最初的构想源于它的创造者马未都、柳费国和施君三人对宇宙能量的理解和传统文化中生命轮回概念的诠释,并将这个内涵通过珐琅工艺和地面来完全呈现世人。
地板上90多种造型各异的鱼,形象全部来自远古时代的各种器物;金色的“江河溪流”,鱼儿在里面穿梭游走,一如深邃的宇宙对万物生命的包容;蓝色打底的大面积“小脚丫”,灵感是源于初为人父的设计师施君对于新生的感悟。
如今,这件创造了珐琅艺术作品新纪元的旷世奇作,已经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而他的主要创作人和设计者施君先生,却习惯于把这段经历描述的云淡风轻。作为当今火融艺术代表的珐琅工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同作品的名字,像是一场“轮回”,需要修行般的虔诚和坚持,才能把它做到极致。施君说:“我不太喜欢坚持这个词,应该说,我和珐琅之间的缘分还是很牢靠的”。这个80后的艺术家,总是会用一种浪漫的描述,轻轻地驱散珐琅工艺带给人们的某种神秘和厚重。而如果您稍微了解了一些珐琅的制作工艺之后,就应该知道,要完成这块480平米的珐琅地板,意味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和艰辛!在完成基本的设计,制胎,绘彩工序之后,要把绘釉的金属胎置入高温窑炉中经800度炉火反复烧结,其间还要不断绘彩、不断入窑、烧结达十几次、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直到各种色彩烧成呈色。而且报废率也是相当惊人的,有时花费数月时间烧制十几件,成品率甚至还不到三层……
施君,八零后珐琅艺术家。
初次见面,你很难立刻把眼前这位戴着黑框眼镜,身着立领运动衫,白净斯文,骨子里透出一股书卷气的年轻人,与金属和琉璃造就的珐琅艺术结合起来。交谈中的施君,语调轻缓,从容淡定,略带微笑的神情中不时透露出谦和的意味,这些特征不禁让我联想起老上海的作派,隐约中似乎也透出一股英伦绅士的风度。
1986年,施君出生于上海一个手工艺世家。父亲施森彬,如今已是中国玻璃艺术大师和上海工艺美术大师的他,1978刚从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毕业,走上设计之路,几年之后,施森彬成为了上海滩最早的下海商人。从铜字招牌、灯箱、到铜门、铜窗,再到建筑艺术琉璃、中国传统珐琅……他涉猎广泛,如今在人民大会堂、上海西郊宾馆、和平饭店等老建筑里,都还能欣赏到他当年制作的铜门或琉璃作品。如今,父亲设计制作的铜门装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儿子设计制作的椅子放在英国白金汉宫。施森彬和施君,父子两代同为著名设计师,这在中国并不多见。
二十多年后,自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施君,也同样从母校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毕业,并决定以设计为生,主动选择了去英国深造,在伦敦艺术大学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主攻家具设计专业。2009年,当施君从这所世界著名的学府毕业回国之时,虽然年纪尚轻,但凭借自身敏锐的艺术触感,已经开展了许多的艺术尝试,并创作出了一批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对话施君
能否简单介绍一下珐琅这门手工艺的渊源?
施君:珐琅其实最早是从西方传入东方的,相传是在元朝时期,蒙古军进攻大食(阿拉伯),将该地工匠作为俘虏押回,同时也将这门技艺传入中原。当时的元朝贵族对于中原文人气息浓郁的审美并不认同,他们似乎更喜欢金属质感的工艺制品,相比之下陶瓷似乎太娇贵,而于金属之上再融入琉璃华贵的色彩和质感,似乎更能满足当时蒙古大汗张扬而又极尽奢华的气质。珐琅工艺本土化后,融合了中国传统金属制造及镶嵌工艺,几乎不留外来影响的痕迹。铜胎掐丝珐琅在明朝一度大量烧制,景泰年间达到了高峰,便有了另一美名“景泰蓝”。
很多人对珐琅这门手工艺都不是很了解,感觉很神秘,珐琅制作的工艺流程大概是怎样的?
施君:中国古代习惯将附着在陶或瓷胎表面的称“釉”;附着在建筑瓦件上的称“琉璃”;而附着在金属表面上的则称为“珐琅”。 珐琅,又称搪瓷,指将玻璃或陶瓷质粉末熔结在基质(如金属、玻璃或陶瓷)表面形成的外壳,多为彩色具有艺术美感的花样,用于保护和装饰,它以石英、长石等为主要原料,并加入纯碱、硼砂等为溶剂,氧化钛、氧化锑、氟化物等为乳浊剂,金属氧化物为着色剂,经过粉碎、混合、熔融后,倾入水中急冷成珐琅浆,嵌或绘于以金属做胎的器件上,经烘烧而成为珐琅制品。珐琅的工艺主要分支包括我国的“铜胎掐丝珐琅”、西欧的“画珐琅”、日本“七宝烧”、俄罗斯的“卡克图”等。在我国明清时候,珐琅不允许民间烧制,而经历过民国的市场化发展、40年代至90年代初的蛰伏期,作为中国传统工艺之一的珐琅,目前正迎来它新一阶段的复兴。
珐琅的哪些特质吸引了你?
施君:这个工艺有力量又比较浪漫,我喜欢。陶瓷是泥土捏出来的,泥土的力量跟金属是没法比的。中国在金属工艺这块跟世界比起来还不算太领先,珐琅算是一棵独苗,一朵奇葩,而且这个工艺的艺术感觉是许多手工艺很难达到的。
说说那件专门给英国女王设计制作的御座吧?
施君:2012年在筹备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登基60周年庆典时,英国国会找到我,希望能够给女王订制一把独一无二的御座,用于女王登基60周年的庆典赠礼。这把座椅是运用铜胎掐丝珐琅制作,属于传统的中国工艺,欧洲仅将这样的工艺运用在腕表和摆件的制作中,所以他们基本没见过景泰蓝制作成的家具。了解了珐琅工艺的精致和设计上的尊贵感之后,我们的方案受到了英国王室的青睐。并决定由我们定制这把海蓝色铜胎掐丝珐琅座椅,前后大概花了一整年的设计、制作时间。座椅的主体骨架为景泰蓝,要用手工掐出万朵铜花,还使用了200克黄金鎏金工艺,在座首和扶手的位置选用了大范围錾刻花纹和鎏金图案,并在局部点缀了东林玉。在座椅的造型上,采用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欧式座椅造型,主色调也以英王室专用色谱中的海军蓝为主,座椅上的图案则选择了女王最爱的玫瑰花,整个座椅经过了50道复杂而严格的纯手工工序。在英国国会议员劳埃德、伊斯特本市市长汤普森等人见证下,英国女王特别代表皇家菲尔德勋爵接受了“女王御座”,之后运往白金汉宫永久珍藏。
你是第一个把珐琅和家具结合起来的艺术家,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将珐琅引入家具设计是否有你在国外学习家具设计专业的原因?
施君:有我在国外学习的因素,其实主要是结合自身的专业特长,回国后迅速找到了中西合璧的切入点——做珐琅家具。2010年我开始做珐琅家具,以前珐琅都是做工艺品,那个时候我也不懂,就想说为什么不可以做家具?一开始觉得用珐琅做家具挺有特色,没人玩过,年轻人有时间有精力,就想尝试一下,后来发现满难的,于是花了大价钱去试错,想让这门传统工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将珐琅引入家具设计,是继传统的红木家具之后为家具文化做出的一些创新思路。国内的家具在国际市场上非常需要创意设计的提升,这样才能够提升档次,而不仅仅是体现材质上的昂贵。珐琅传统上是小摆件,大都是以装饰物为主,现在变身为大家具,成为了空间艺术的一部分。算是开拓了中国家具设计的一个新领域。
你曾经说过,如今的珐琅,料子不如清朝,工艺不如民国,那么你现在对珐琅作品的追求是什么?哪些客人会喜欢你的珐琅家具,比如这套“家宴”的珐琅餐桌椅哪些客户会来消费?
施君:我追求更多的应用方式。比如,我和我的团队尝试做过银胎的珐琅茶具、首饰、首饰盒、珐琅地面,珐琅幕墙等等。我专业学的是家具设计,有一次我试着用珐琅去做了一个黑色现代明式家具,结果销量还不错,就顺势而为,继续尝试别的方式,建筑,艺术品,甚至首饰。比如这款“家宴”系列,一把椅子就有30多公斤,非常沉,基本不会挪动。客户大多是一些南方的客人,他们的品位比较独特,喜欢这种低调的奢华,内心张扬,却不能缺少贵族气质。他们对珐琅有着天生的喜爱,说不清楚,感觉是一种能量吸引,或者是对一种材质和内在元素的天生喜好。珐琅家具非常能够体现主人出众的品味和独到的眼光。
在中国,很多手工艺世家并未得到有效的传承,你的家族或者说你父亲对你的影响主要有哪些?
施君:从小时候父亲对我艺术兴趣方面的培养,到后来的手工艺产品开拓,他对我的意义不仅仅是停留在亲情的层面上,更是我艺术道路和对珐琅工艺认知的引领者。从小的耳濡目染,让我清楚的感知到中国的传统珐琅工艺在设计与应用上的单一,已无法符合当代人的审美与生活应用。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内心始终有一种紧迫感,或者说有一种复兴珐琅工艺的责任感。在某种程度上,我父亲的设计创新理念和艺术活力更胜过我和很多与我同龄的设计师,有时候真的是望尘莫及,他应该是为艺术而生的,所以父亲对我一直以来的影响都非常大。将中国传统手工艺的精湛技艺保留下来,融合多种艺术形式于珐琅产品中,运用现代美学的简约、优雅的理念,结合上等的材质,精雕细琢,将产品打造成艺术品,应该是我父亲对我的一种期许,也是我内心最大的愿望。
作为工艺传承者,你认为传统工艺的复兴缺乏哪些条件?说说你的传世珐琅团队吧!
施君:传统工艺的复兴主要是缺钱,缺客户,缺好的设计。目前我的团队要求操作者具备良好的综合素质。既要有绘画、雕塑的基础,又要掌握钳工、锻工、钣金、铸造、焊接等多种技术,对传统文化还要有一定的理解和鉴赏能力,非经长期刻苦的学习和钻研是不能胜任的。我们的巧匠可以提供不同的肌理图案来配合设计师或者业主的创意巧思,每件作品都可以根据室内环境风格更改不同的肌理效果,这其实也是传世珐琅现在的“诗外之功”,也是我比较欣慰之处。
珐琅工艺几百年来基本都是作为装饰品,你们现在怎样做到不同材质和风格之间的跨界与创新?
施君:珐琅工艺具有广泛的应用空间,钟表、珠宝、家具、雕塑、建筑环境,它的延展性很强,所以才有了传世珐琅一次次不断地“跨界”。天宁宝塔珐琅巨型壁画,获大世界吉尼斯之最的铜胎掐丝珐琅壁画。玄奘纪念馆,门楼牌坊的斗拱与额枋的局部,用珐琅壁画装饰,实现了铜装饰与珐琅装饰的结合,也开创了珐琅用于室外艺术建筑的范例。传世珐琅曾连续四年为F1大奖赛设计制作奖杯。杯体以珐琅为主,浮雕部分为烧制琉璃。我想通过两种传统工艺和材质的巧妙结合,借国际赛事,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产品中的传承和设计创新。一款好的珐琅作品必然是设计与制作的完美结合。
如何去满足珐琅客户各种苛刻的需求和专属感?
施君:客户都是很有个性的,要跟上这个时代。作为传世珐琅的技艺传承人,我要让中国传统的皇室珐琅工艺,通过现代的设计理念与工艺的突破创新再次回归收藏重器行列。作为设计师,要及时把握时代的美学观念,工艺是不变的,但掐丝可以更加随意,在传统皇室工艺的基础上,突破制作大型制品的局限,融入细腻的首饰工艺;在风格上,延续了皇室风格,融汇东方意境美学和西方的装饰主义风格及流线感:打破传统器型的概念,把每件艺术品赋予家居的功能。作为定制设计品牌,传世珐琅结合传统的工艺和现代的设计理念,只有二者完美融合,才能最大程度上满足客户专属感。
迄今为止对你影响最大的艺术家是哪一位?他对你的灵感和启发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施君:对我影响最大的艺术家应该是华人建筑大师贝聿铭,我个人很喜欢能够与空间对话的建筑学,珐琅也同样具有一种建筑的特质。珐琅的本质是长石,石英等矿物质原料,胎体的材质决定了整个工艺呈现的质感。珐琅是金属艺术的集大成者,天然的自带一种强大力量感和气场,这是泥土和玻璃胎体所无法比拟的。也正是这种金属特质决定的力量感和气场,让珐琅在空间中,有了强大的表达力和塑造感,这其实也是一种建筑的特质。
文化的传达在很大程度上依托于空间,建筑具有天然的优势。贝聿铭先生的作品纵贯东西文化。他的建筑作品以其独特的空间表达,得以展开与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与交流。我们曾经为不同文化国度定制过珐琅作品,昨天我可以做英国皇室的御用器物,今天可以做印度蓝毗尼文化的作品,明天还可以做蓬莱仙境中国佛教文化的艺术,珐琅这种交流感与气场,你很难在中国其他传统艺术形式中找到。
有人说珐琅工艺品是贵族艺术,你怎么看?当下的你如何将珐琅的社会价值开发出来?
施君:几乎对于所有艺术,我都试图在空间和时间层面上探寻它们的价值。珐琅艺术出现在东方文明中有数千年之久,因为繁复的工艺与用料标准,传世的珐琅作品中大多带有宫廷,皇室的印记,这就决定了珐琅的社会人文价值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感。纵然不是古董,以珐琅为创作材料的艺术品也有着其他材质无法比拟的厚重质感和气韵。我其实一直在探索创作以珐琅为主题材料的生活摆件和家居,结合珐琅的时间特性与现代生活美学,像是今人与远古的对话,沉静而神秘。
在中国,只有带有宫廷,皇室特点的珐琅作品,才能活下去,这是事实,也是让我觉得很苦恼的事情。如果一定要将美学价值与社会人文价值割裂开的话,我觉得,在当下,或者也是一直以来,珐琅的社会价值都是要大于它的美学价值的。虽无孰优孰劣,但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这确实是个需要有一定程度妥协的事情。
传世珐琅
传世珐琅
一路走来,道路充满坎坷与艰辛,但更多的是感动与收获!历史上是没有珐琅家具的,最多也不过是陈设性的珐琅摆件。传世珐琅家具将工艺品与实用品进行了完美的结合。“那时刚回国,也是突发奇想,想把二者相结合,好像还蛮好玩的。”施君回忆说。“当时第一套作品是结合珐琅做的一套椅子,一个国外朋友看了之后觉得特别好,还特地跟我说,他打算告诉朋友,这些是他伍万美金买的。”
在传世珐琅的空间里,放置着施君在各个时期的作品,有价值280万的珐琅圆桌配12把马毛垫椅的定制家具,主椅上可根据客户需要配合雕琢十二生肖;有施君带领珐琅专业学生的设计作品,色彩斑斓;有早期尝试将珐琅与家具结合的实验作品,造型简洁,干净朴实。在他眼里,珐琅像是气质多变的西域美女,身着不同的服装,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气质。
一千多年前,唐三彩的工艺让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色彩。接着兴盛起来的珐琅,独特的金属呈色能力,色彩浓烈,艳丽,高饱和,满足了当时人们对于色彩的全部想象。时至今日,珐琅艺术在当下时代中式有一些疏离的。 “我一直在思考,在当下满眼都是五彩的世界,整个时代都像是掉进了个染缸里,为什么还需要珐琅? 珐琅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在施君的观念里,是希望能够将珐琅的美学价值寄予在社会价值中,但在如今,这二者仍面临着磨合。珐琅的色彩,在不同时期出现的不同釉色,都是时代所需要的。与明清时期传统的珐琅,纹饰色彩艳丽繁复不同,施君的作品中,有意地弱化了整体的色彩表现,有些甚至只用两种色彩——深蓝色和铜胎本身的褐色,来完成一整个系列作品的表达,像是中国水墨画中的“墨色”与“留白”,方寸之间尽显乾坤。
施君身上有一种年轻人中少见的使命感,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珐琅,并且努力想让这门传统工艺在当下有些新的发展。“我会在我创作的艺术品中给出答案。”施君自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