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画家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现代画家吴冠中说笔墨等于零,我说笔墨源自阴阳。他们两人说的都各有道理,一个时代当有一个时代的认知固然没错,从清代到现代,吴冠中做的减法,凡手法越高妙的认知,则越是提炼,按理论高度来说,则越是无有拘谨,天马行空,与无欲则刚一样,越无拘谨,则思路、方法越广、亦如大道无门一样,创作的思路方法越多,格局也越大,笔墨横无际涯,自然是法而无法。所以纵观从石涛到吴冠中,从农耕时代的封建朝代到现代工业化,科学技术的现代文明跨躍可以形容为一天等于20年的迅捷,脑洞大开,尤其是国际信息的传递和东西方文明的碰撞。吴冠中曾到法国留学,把西方画风的风格与古老的中国传统画风的相融合,加上其本身的悟性,把中西文明揉合、吸纳提炼,不断地吸收精华,到最后形成自己独特的画风,或许他认为融汇东西方的绘画语言才是至法,故所以吴冠中说:笔墨等于零。这无疑是异常经典,一种有自己特性的经深思熟虑而升华的大胆认知。笔墨等于零,既不同于前辈各种认知,又很决绝,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认知,很值得赞赏,从高度上讲,独出机杼,不同凡响!多年以前我对吴的画风不甚深谙,认为其画的风格不是浓墨重彩,笔力千钧的那种,而是有些空阔,线条概括、简约,风轻云淡,既有线条空阔,又有色彩大块而清丽的互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很有个性,我想这就是他作品既能达到独立而又能遗世的原因吧。大凡一种画风能做到与众不同而独见机抒,揉合前辈精华或博采众长,就会形成一种新颖而又不失自我,温故而又能出新的风格。吴冠中就是这种有独立风标的悟性,将传统的东方国画风和前卫的西方油画风,用细腻而浓烈的色调高度地融合在一起,这就形成了带有油画风格的吴式中国画风格。我认为吴冠中的成功是一种高度的浓缩和提炼,是东西方文明在一个新时代融合的一种新格调。于是,这种认知使他对笔墨的运用无须山重水复、无须那么多框架和束缚,从而简约到零,自成体系。
其画清丽的色彩与概括的线条,无尽延伸到空旷而渐次弥散,在作一个既松弛又提炼的勾勒,从中不但能看到中国元素的极致运用,还可以看到线的延伸。从有限铺展到无限,如同篆刻艺术中简笔字的疏可走马布局与繁笔字的密不容针同处一方印内的对仗运用一样,你可以看到吴冠中的线条的疏朗和慵懒而弥漫的气息,同时又能看到唐代怀素草书的那种细线条的挥洒。中国元素的线条运用在这种融合东西方绘画机理里的新颖画风,明显地区别于石涛、八大、徐悲鸿、张大千、齐白石、傅抱石等画风,故他对笔墨的认知能减负到无有的独特见解。无疑是洗尽铅华,既达到有生于无,又复归于无的一种独特见解。
而我积数十年金石书画及雕刻艺术的实践经验。予以贯通后的认知是:笔墨源自阴阳。石涛认知的笔墨当随时代是有道理的,而吴冠中“笔墨等于零”的认知也很大胆和独特。他俩都是一代大家,对他们所处的时代、在中国及全球画坛而言,既有他们个人的风范,又对人类文明的进程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可以说是风标独树、不同凡响。以我所悟,我们的创作,不但要兼顾东西方文明的特质,按人类文明的全球性来说,还应有兼顾性和包容性。我认为易经这个在2600年之前的人类文明的结晶,其核心认知“万物负阴而抱阳”就是我制作这件俏色翡翠作品《虎啸山海图》的笔墨源头。大千世界中,所有事物的发展,巨到宇宙,细到微分子,无不由阴阳所组成。老子认为在宇宙生成之前,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谓道。同理,一件作品的制作、完成之前,需先应有“道”的预设,然后通过“道”的指导以及道之下的“术”的架构和演进,直至完成。形成先有道的内存,并在术的细枝末节的奇妙表现之中继续着道的功能。这次我去平洲参加第七届“琢越杯”玉雕大赛的高峰论坛,讲演的题目是《玉雕前后的道与术》,这篇讲演例举了两件巨微不同的作品作为案例。一件是木石组合雕作品《释迦牟尼涅槃图》,另一件是俏色翡翠微雕作品《虎啸山海图》。《释迦牟尼涅槃图》尺寸为220×106×90厘米,重量为2300公斤,是由长170厘米,直径为30厘米的小叶紫檀木雕《释迦牟尼涅槃图》与尺寸为220×106×90厘米的汉白玉石雕群组合而成一件木石组合作品。汉白玉石雕是一组由四大菩萨、四大天王、十大弟子、十八罗汉、弥勒、韦驮及僧众共54个人物组成。巨大体量的石雕作为辅佐小叶紫檀木雕底部及背后的铺设,背面雕了由隶书刻就的金刚经经文一千余字,题目则用篆文雕成。我重点讲演的是道与术在玉雕制作中的作用。我认为在一件作品中凡肉眼能见到的物象美属于“术”的层面,是属于“有”的范畴;肉眼看不到而意识能感悟到的美,称为意象美,它属于“道”的层面,属于“无”的范畴。老子言“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因为在去平洲讲演前,我事先已经预感到,这次讲演对于到人杰地灵的平洲之行来说意义重大,因为平洲地处广东省,在中国佛教的传承历史中,五祖欲将衣钵传给六祖时,史上著名的神秀渐悟和惠能顿悟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神秀的那首偈诗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而不识一字的惠能却写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顿悟诗句来,五祖在惠能工作的柴房里用禅杖在地上连砸三下,意在午夜三更将衣钵传给惠能,于是惠能便成了佛教传承史上著名的六祖。玉雕在中国已有八千年的悠久历史了,而我能在惠能六祖的家乡给平洲广大的玉雕工作者讲我的体悟,深感荣幸。从缅甸来的翡翠原料,源源不断地运至广东揭阳、四会、平洲及云南腾冲和瑞丽等地。而现时期在揭阳、四会、尤其是云南瑞丽由于新冠疫情情势较紧,大量玉料及商贾、玉雕人都涌往平洲,所以平洲的玉器商铺众多,原料市场兴旺,人潮涌动,很是兴旺、繁荣。虽至午夜,仍是灯火通明,有些玉商洽谈生意不乏有一直谈到凌晨的。平洲地区对玉雕作品和原料的这种热忱给我印象深刻,那种敬业的精神,尤其是从全国各地来平洲的玉工,有从福建、安徽、河南、甚至黑龙江和内蒙来的,在平洲地区形成一股繁华的景象。买卖和制作业交织成一股新兴的产业链,由此衍生的酒店,及临街的食铺和马路当街处午夜的烟火灯影,照映着随处可见的古建筑穿插在高楼大厦间,形成了一派歌舞升平、通宵达旦的灯火与繁华,究其形成原委,主要是由玉雕即翡翠产品链为主的商业的兴起。
所以,我主讲的内容是表达我对玉雕的观点,以及我认为在制作过程中,道和术的互为转承和运用的具体细节的运用、文化理念和实践操作的重要性。技艺的极致发挥应如何在道的铺设下具体实施、尤其是顶级翡翠的作品其外象和内在的美,是由什么文化理念和什么样的雕琢技艺造就的?天花板级的艺术品位是如何形成的,特别是能指导这种极致品位的顶级作品究竟是在何种道、以及这种道的理念在具象的形成时,创作者的思维是如何去驾驭而做到的道理讲清。我想有这个必要和足够自信,尽我所学、所思、所实践的案例,去往平洲做一次演讲,把一件极其繁复而难以琢磨的玉雕作品中的道和术讲清楚。老子说:“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猷难之,故终于无难”。荀子的:“九层之台,起于羸土,不积硅步,无以致千里”。所以在讲演时,我用最朴实平和的语境把一件极其繁复的,难以理解的层次逐次剖解,用一阴一阳之谓道的理论高度和实际操作的技能,是如何在这一巨一微的两件作品创作中的作用,作一次很容易听明白的讲演。我在讲演《释迦牟尼涅槃图》这根小叶紫檀木的改雕案例时,讲坛的幕墙上面打出作品在改雕前的雕有花鸟图的原料,下面显示的是改雕好的释迦牟尼涅槃图,两个图片是一样的长短和大小。在讲演时,我指出了原料上花鸟图经改雕后是如何变成佛祖身上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云堆以及匍伏在云堆上的,表示佛祖涅槃重生后由十二道相,以至最后一道涅槃相而幻化成十二个天真无邪的孩童的。原料上头尾两个端面的空洞在原作上仍留在那里没作任何的雕饰,故我在雕制佛祖睡姿时,把这两处空洞雕成两处能淌出涧水的桃源仙境,我认为这样的环境才是佛祖安详、肃穆、甚而舒适的涅槃之地。所以,我于2021年10月21日到2021年11月20日在河北曲阳的这一个月内,在这件木雕的改制初稿即将全部完成的最后一天,我对徒孙吴志鹏说,这两端空洞,我都顺势改成桃花源记中的水洞了,里面有涧水淙淙流出,碎石依大小高低错落布设在涧水之中或两侧。尤其是涧水流纹之线条走向,一是有错落,二是呈自然水流纹,三是水流线条与原料的直线不能形成平行、雷同。须有负阴抱阳的效果,这些负阴抱阳元素也包含在佛祖本身及铺设在其身上所有的景物,包括云朵、云堆、云层、及代表佛祖涅槃重生的十二道相所显示的十二个孩童。观所有佛祖身上景物的云堆及人物的层层叠叠、大小不一、高低错落、云卷云舒的繁复铺设竟是为破除一个直形的原料的刚强。而处心积虑地刨去原先雕就的花鸟图的多余原料,用罔不因势象形的制作原则和技巧,有意把它们做成一种涌动和繁复,做出一种与佛祖涅槃后的“岩上无心云相逐”的相悖的活泼,升腾的效果,以示在佛祖涅槃重生后的升腾和正觉正能的再生景象。这些效果在我离开河北后你继续细修时都务必做出。
而利用佛祖头顶继续向左上扬的斜形木料,则做成向上飘逸的几缕烟云,首尾呼应的大景象效果在全景完成后竟神奇地出现了,佛祖头顶上继续上扬的云烟正暗合十二道相幻化成的十二个孩童,代表佛祖涅槃重生后的正觉正能;底座和背景由体积为220×106×90厘米,重量达2300公斤硕大的汉白玉石雕做成,而石雕由54个人物雕就铺设的理由竟是佛祖涅槃后从佛祖头顶顶端向斜上方继续上升的几缕烟云!在这件木石组合雕中,线条的运用和奇效在这里得到一种神奇的诠释,即少少许胜多多许,老子的抱一为天下式、世人昭昭,我独若昏这些理念在这件作品上起到一种极其高端的指导作用。用工夫在诗外的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手法在这里汇集而终使奇象迭出,不可思议!金刚经有云“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议”。我在讲演中指出作品的不可思议效果的功德出现,究其根源是作者始终是在无怨无求的付出和舍得。付出不但指汗水和辛勤,更是指在无数次逐渐的辛劳和渐悟的累积之后,才得以在顿悟形成后的道的指导下而作出在术的层面上的各种技艺的完美体现,此时的作品才臻于一种完美和极致。在讲演中我又例举了制作过程及作品的终极效果成因的道理。并说明木雕、石雕和玉雕制作的机理是一样的。
而第二件讲演的作品则是小型的翡翠作品,它就是用俏色翡翠微雕技艺创作的俏色翡翠微雕作品《虎啸山海图》。其尺寸为12.5×10×5厘米,重约一千克。呈无形,出自缅甸达马坎坑口。其翡色非常丰富多彩,我把原料中大的一头置于作品顶部,小的一头置于作品下部、形成上大下小的有垂坠感的造型。在讲演这件作品的起始时,我说了道与术在玉雕中运用的多寡作用,最终一定会在作品完成后呈现出来的道理。“出水才看两腿泥”,聪明的作者不等出水,就知道有多少泥了。在演讲的同时屏幕上打出两张左右并排的作品原料和成品图以说明料的原状和成品后的效果图,以便听众看明白。在陆续打出作品雕制的效果步骤时,我讲解了道与术在制作前后过程中的运用,最终阐述中华文明的高度通过“道”去体现和传承,整体作品的效果和理念从必然王国升华到自由王国的过程,就象人在悟性后羽化升仙一样,是从“术”到“道”的升腾。平洲这块土壤上的人杰地灵,既有六祖惠能的顿悟、又有唐诗三百首占第一首咏兰诗“草木有本性,何求美人折”这样高格调诗境的唐代丞相张九龄、有清代虎门销烟的林则徐、三元里抗英记、由近代嶺南画派及其代表人物的黄幻吾等。
我将道与术的体悟这样讲述:阴阳奥妙原无穷,工夫实在诗词外。金石书画意境大,玉雕迳取一瓢足。密不容针透逸气,疏可走马真气盈。到处负阴复抱阳,顿令元气生大象。方知宇宙虽浩瀚,不过大道预设先。玉雕小技亦如是,中华五千文明史,彪炳千秋万古功!
在用这两件宏微两观的作品讲演了我对“道”与“术”在玉雕前后的运用后,有位也有讲座的王教授从听众席上走来与我握手说:“袁老师,你讲得太好了,讲解玉雕其实就是要把中华文明在玉雕制作中的道和术的位置和作用讲清楚。”当时在听讲演的平洲玉雕高手在听我讲演完后,也激动的对我说:“袁老师,您把玉雕中精华的精华都讲出来了”。我感觉到我在平洲的玉雕前后的道与术的讲演得到讲演理论的学者和实际操作的玉雕高手认可非常高兴,这说明我的这种在玉雕创作前后道与术的理念已在平洲的玉雕界被认同了。”
我认为玉雕的笔墨源自阴阳这个认知是基于易经中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的法则,这阴阳在作品中担任了主生死、决胜负之大任。评判一件作品之优劣,当有很多评判的切入点,而我认为首要的是主生死的阴阳两脉在作品中的负阴抱阳和阴平阳秘的效果显象。所以我在创作作品之前,首先是要审视原料的器型和颜色有哪些特征,尤其是一件作品的灵魂点是为重中之重。我认为作品中的这轮明月就是《虎啸山海图》的灵魂,故我先把月亮做出来再做其他部位。另外这块无形原料在红翡绿翠之外亦有需去除的黄皮,但要取舍多少是有一个度的考量,取多少?舍多少?哪部分要取?哪部分要舍?都有一个总体的全局的判断。首先,依据我做的三件百虎系列作品来逐件阐述,在2012年开始做第一件百虎图,尺寸的长度是10.7厘米,因为那块料只有黄、绿白三色翡翠,而且囿于原料之局限,没有可挂月亮的地方。当时张铁军先生认为黄翡色有限,对我说不用做松树,后来我想做百虎图题材的作品的文化主旨是珍惜、保护国家珍稀动物,保护人类的生态平衡和生物链。所以后来我还是在作品的正反面用有限的黄色做了五棵松树与草地上的草,去做出动物世界的食物链。因为如果没有草木,牛羊吃什么?牛羊都没有了,老虎赖以生存的食物链就断了,虎何以生存?老虎饿死了,这种珍稀动物就灭绝了。那人类赖以生存的生物链就不完善了。所以做一件作品应把需要传承的非物质文化放在作品的最首要位置,让器以载道。我把原料中的白色又做成白虎以及波浪,这件作品上共雕出黄、白虎百余只、五棵松树,以绿翠色做底色。这件作品在2016年选入了国家博物馆的双年展;我的第二件百虎图是在2018年完成的,原料上有红翡绿翠,还有乳白色,是一块天生的水坑籽料,其形如米粒,其长度比第一件百虎图短,仅为9.8厘米,我因材施艺,用俏色微雕制作技艺,在上面做了一百十几只老虎,因为料的种色比第一件百虎图更丰富和优良,所以我想做得更好。我在山顶的中轴线,即在山峰最高的脊梁上,把正面或背面的虎作犬牙交叉状,呈一种无序的曲线穿越过山梁最高这条横线的方法去破解这条直线,这就是为什么太极图中的两条黑白色鱼,是黑鱼呈白眼、白鱼呈黑眼的原理。背面从上至下的虎层共分出十一个层次,有在山顶、山坡、云间、山坡下、嬉戏的虎群,也有在湖水里深深浅浅地游弋的各种虎姿,从而使十一个层次的变化呈现一种天然、无序、而变化多端。2019年我在云南瑞丽以此作品作为范本,去讲了一课。当时说了很多理念,重点当然还是万物负阴而抱阳。我把冷色调与暖色调相应地做出对立统一的效果,其中的无中生有之道,是从老子的“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句话而悟出的,我说西方物理学界得认知始终停留在“有”的范畴,因为他们认为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而物质中最小的原子、核子、量子都是肉眼所能见到的;我们东方先哲早在2600年前已认知了“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无中生有的哲理。随后我又讲了作品背后从上到下有十一层虎的排列呈相互参差状的,破除了机械的如算盘珠的呆板排列。这些自然波折与色泽深浅、色块的凹凸、色带的延绵技法都揉合在一起,在作一个整体的自然起伏和涌动。
各种色、各种体态的虎姿皆依原料色、形的多寡而相应布局。我在讲到无中生有的技法运用中,说到把乳白色的虎通过特技可以变成纯白色的虎。在一片湖光山色荡漾的清幽景象中,我用行楷书法雕刻了鲁迅先生的“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诗句,表达了我们要努力用亿万年前地球为我们留下的宝贵的原料去做出可以传承文化和增强国家软实力的作品,把这件作品做成犹如振兴中华文明的一声惊雷。
而在2020年我做的百虎系列第三件百虎图原材料的尺寸则更小,其长度只有9.5厘米,然而却用此料做出了一百三十多只老虎,我在文章中说,虽然我的年岁是每年都在增长和衰老,这是自然现象不可抗拒,但是我能力上升的速度更快。在这点上说,衰老有何伤感和气馁。我的能力一年比一年更强,我为这件作品写的文章的题目是《根脉的力量》。这篇文章所阐述的理念是每一雕琢的步骤都是依华夏文明的根脉文化之哲理而做的。其中讲到用易经中从23卦的剥卦到24卦的复卦的变化中,用剥极必复的万物复苏的哲理去指导特技,改变了作品正面山坡的微凹,用减法的雕琢方法去增厚山面的鼓腹气势,及用下等马直接变为上等马的智慧将本来作品正面的微凹势态做出五光十色的凸起的饱满和空灵气场,更做出咫尺千里、空灵恢弘的不可思议效果。是什么高深的哲理才能指导技艺去做出的?是老祖宗的万物负阴而抱阳的,代表人类东方智慧的哲理改变了原料的颓势,令这块天然翡翠籽料在道法自然及道的一统下,分出阴阳两仪、然后依四象八卦之变化以至变化无穷。究其精粹,当有我独特的俏色微雕特技。其中也渗入了儒学的诗赋意境,令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情画意在远山碧波里恣意荡漾着,让一轮明月朗照着百余只山君在月夜巡山的壮阔画面。从2012年、2018年、2020年间连续制作这三件百虎图作品的八、九年,我的年龄虽然在逐年老去,但如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励志和苏东坡写的门前流水尚能西的诗句来吟咏青春活力的心志回复一样,我的年龄虽是在逐年上升,但制作的能力和体力却在向年轻方向回复,恰如竹子一样,是愈老愈青了。所以我这次在平洲讲演,也说了对健康是第一财富的认知有不同的看法,初闻“健康是人生第一财富”这句话觉得固然不错,要做出好作品固然需要健康的身体,但我认为我们玉雕人在有了健康之后不是坐享晚年,还应趁有能力时去做出更好的作品长留人间,让传承华夏文明的国之利器再从我们手中产生。我在讲演中说,如果一个人可以健康的活到一百岁,那么健康是第一财富的理念对这个活到一百岁的人来说是对的,是正确的。但过了一百岁的再多一天,健康是第一财富对此人已无任何意义了。这个时候什么东西对这个人还有意义呢?亦即说这时只有由他生前所精心创作的,可以长留人世间而令后世也难以做出的作品,才可算作此人虽离世了,但还存留在世的第一财富。像李白虽然只活了六十多岁,但只要吟咏起“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时你会知道李白还活着。在老子、孔子、释迦摩尼和基督离世后的二千多年后,由他们创立的学说,以及万经之首的易经的精髓还长留人世,这些人类文明巅峰、轴心时代的文明的高峰的光芒仍在照亮后世不断前行道路的方向。你能说他们灭了吗?由这样一种励志的动力驱使,使我在73周岁的2022年2月22日,开始了我俏色翡翠微雕百虎系列的第四件作品的制作。其原料的体形比前三件百虎图原料更大,重约一千余克,尺寸为12.5×10×5厘米。这件作品动刀的第一步就是先做出照亮全景的一轮明月,做这轮明月的难点有几点:
(一)应做出一轮圆月,颜色最好是白的。圆月的直径最好在五~六毫米,白月亮的厚度最好在一毫米半左右。
(二)月亮的位置应定在左右的黄金分割点上,而且也是上下最好的部位。
(三)白色圆月的底下和周边最好是像天空一样的兰绿色。但在审料时,你要预判、断定原料上一片红翡之中是否能做出这些效果是很艰难的,因为在翡翠行里有句谚语叫“神仙难断寸玉”。所以,既然已确定必先做出月亮的方案,就必须运用你几十年的经验去仔细审料,准确地判断各种色泽分布的层面,以及把作品中处于最核心最重要的部位做出最佳的艺术效果才是重中之重。也就经过一天的艰苦谨慎而认真的思考、动刀,用我积累的经验,在仅凭原料的能雕出白色圆月的最佳位置在红翡色中微凹的一点如芥菜籽这么大的一点白色,我已判断出仅凭只有这么一点白色,我会巧雕出被红翡做成的云丝裹挟而缠绕着的一轮白色圆月。所以成功往往产生在准确的判断后,能积几十年经验的技艺的奋力一博中。虽然做出现在作品这一部分的雕琢时间只用了一天,但那是集数十年积累的经验的心血结晶,以往戏曲舞台上总有一句话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确是这样。
在随后多日的综合效果的陆续出现,在整个作品最核心的这一片灵魂地带的如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浩大场景,而且还利用简约手法,用红翡做出如九曲黄河的大长云线,似谁持彩练当空舞的弘大,空灵和飘逸的气场。对设计制作能力的综合考量是对原料器形、色块纷杂多变、体量超过前三件的叠加,又能分出八种虎色,而且虎的数量超过前三件百虎的总和的四百余只。在我73周岁的古稀之年后,是什么理念支撑我用这么大的毅力去做出这件作品?
朱熹有诗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我非常赞赏这种自信,对高难度充满了挑战自我的激情和自信,勇敢地向这一件作品发起了挑战,“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回忆在2022年7月13日晨2时零3分写下这段心得以为励志之句:这是人生的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一块翡翠原料,能以七十三周岁的高龄遇到这个创作机会,我要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要知道并非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幸运,或是因体弱,或是因视弱,或是虽有技艺,但却不精于俏色微雕技艺,因为毕竟在俏色翡翠微雕技艺领域内涉猎者本就已属凤毛麟角,况且又在古稀之年后,能有这股奋力的拼搏者确属少之又少了。差不多的都去享受老年人应该去享受的晚年了,可能是我的志向和抱负太强的缘故,可能是不愿浪费那还在逐年增长的技能和文化认知的原由,我选择了用余生多做几件好作品的活法。我常想,每个人到了古稀之后的岁月的十字路口,面临多种活法。可以选择无病无忧、无烦恼地去追求晚年的岁月静好,是一种逍遥自得之乐;与疾病奋斗战胜疾病,能健康地活下去,是占大概率人群的一种活法;像我这样赖有一技之长的,还被冠以国家级海派玉雕非遗传承人称号的老者,自是不甘轻言放弃二字,大凡赞赏一个血性志士,从古以来就有宁可马革裹尸拼死在疆场的赞许。故我在玉雕领域里也不愿辜负国家赋予你的重任,不管别人是选择什么活法,我自己搞艺术的总要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争取以尽量多做一件好作品去证实自己,去活出人生的精彩晚年。于是我选择了挑战人生,选择了在这刀刃上跳出人生最华彩的舞蹈的活法。“我以我血荐轩辕”,为民族之繁荣富强而作的自荐,把一腔热血凝结成一件最为华丽的作品,我的人生终点站应是在艺术创作的工作台上的。如胡杨生三千年,死三千年,屹立不倒三千年。用一根阴阳合力的主旋律,为海派玉雕,为海派文化去争一炷香,去繁荣华夏的大文明。人生到此应何似,应似雪泥留鸿爪。翡翠是没有生死的,我们在这无生死的材质中去开拓一片净土,去存留一件好作品,延伸一丝文明之希翼。则必须拥有一份正觉正能之执念,虽倔犟但执著而坚持着,是希望这份执著会产生一件附着在翡翠之中的生命体,这件生命体可把文明承载延续到永恒。向我们后代的后代去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这是一首永不衰竭的生命赞歌,是民族自信的赞歌,让一件作品去印证华夏文明的强大,艺术之永恒!
在这件我的第四件百虎系列的审料阶段,从看到原料顶上呈现出一片像海水一样的翠绿时,我已读懂这件作品的道法自然的创作手法是以李白《将进酒》诗的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来作为作品的开场白的。由于我对玉雕以外的诗外工夫,如负阴抱阳、刚柔并济、空灵飘逸的草书书法的线条、偏重则随的太极拳理念、任督两脉贯通后气息流转的气功感觉,都可以在用多种色彩的翡翠作品的俏色微雕创作中展现出来,所以我将作品顶端的红白翡色巧雕成百余只老虎自上而下地向四面八方俯冲而下的汹涌澎湃的猛虎下山之势。一轮皎洁的白色圆月被黄色的云线缠绕着,悬挂在万里长空,圆月左侧用以清空万里尘埃的强烈扭动的大红色云线,如九曲黄河腾飞在皓月傍,顿令四野开阔、气息透彻。吴冠中亦常于大尺幅的画作中铺设简捷明快的疏朗线条,而我有继续在这件作品中选择运用简约而急剧扭动的大云线,与其上面部位繁复而密不容针的虎群,及皓月之下红色和咖啡色虎群带的繁复形成一派负阴抱阳的斜而曲折的阴阳脉络。然后再以斜而灵动的负阴抱阳之势裹挟着万里长空的浩荡气势,一路洒落在用篆文题刻的“虎啸山海图”这绝类皇城题匾的浩大气脉中,令这片山脉里的虬松乱石岗中仍能存留住皇家气象的华贵庄严。右下侧作品篆文题额的四周,群虎欢乐,虎踪遍布在悬崖峭壁之上。一霎间,顿令乱石岗中喧哗呼啸,阵阵啸声穿越林间。在从天而降的汹涌的如黄河之势天上来的八方虎势的余威后面,是散落在林间的闲情逸致的几群卧虎,作品背面左侧的是老黄色的朝天虎姿作品。背面层浪涌动的绿波起伏中间的一条咖啡色带线上竟挂落着一丝虎踪,旋看背面右下的二株古松的树冠中竟夹杂着虎势延绵的不绝余力,直逼下层的叠翠云峦和乱石岗群略呈。斜躺而不倒的奇松支撑着敞开的臂干,迎接着空阔的一片逸气的洒脱。
至此,整幅山水、百虎寻踪的闲情逸趣已表现得淋漓尽致,严谨的负阴抱阳的沉重感已被悬垂于天边的婉延的大红云势和从浪顶向下俯冲的虎群冲刷得干净通透,整个作品形成了动静不一的负阴而抱阳的宏大效果。
回想起在11月30日我在广东平洲讲演的题目为什么叫玉雕前后的道和术?因为我在玉雕圈里所看到和听到的大多是在评论玉雕技艺和效果,很少谈到最好的技巧和效果是怎么出来的,有说靠经验,有说靠灵感,真正认识到里面的道的高度则鲜有谈及,至多是一笔带过。故所以我决定趁去平洲讲课的机会,去讲一下道的法则在玉雕中占有着的高屋建瓴的地位。讲演的受众的重点是那些技艺很高,但不太重视理论高度的玉雕高手,为我讲演的目的是把海派文化向外宣传,同时也在听取高手们对我的认识的反馈吧?从而达到通过一些地区的高端论坛,去验证自己的认知的目的。
在《虎啸山海图》制作过程中我一方面汲取前三件百虎图的经验,争取努力把效果做得更出彩。所以在作品的细腻度方面不但去做出极致,而且更把各种颜色的过渡也分解得清清楚楚,我把八种颜色的虎皮分得非常干净、动态又不一样。而且与周边其他颜色的红色和黄色的云带、以及与由内向外急剧涌动的绿色波浪形成细腻和粗犷、以及冷暖色调的反差,气息的负阴抱阳的大效果也已做出。在细分月亮下面横向飘逸的众多红翡云丝时,既要分出每根长达三、四公分,宽仅为半毫米,深度要达到一毫米余的极细线条,又要拉出极致的飘逸,还不能碰断。我适时地利用这些云层下面余留的白色,去做出一些零星地游弋地白虎,以增加画面的层次感。因为这凸出的元素也在担当着与深陷在其下边的由内向外涌动的绿色海浪的阴阳合力功效。我把这外凸的红色云线如同篆刻细元朱文那样,由五六根细而缜密的云线并列但不平行,且显出随风飘逸之势,呈与全局的凹势组合成一个负阴抱阳的效果,这些密集的细微云丝又形成一种色带的细腻、艳丽而又富有质感。内凹而涌动的绿色海浪层层叠叠的走向与横向大红云丝的走向形成起伏的反差。这些变幻夹杂着饱满和透气内敛,与倪云林那种高挑的疏横松干,以及其间作品中的山石交织成一幅既有道的阴阳互补的大格局,又有细腻而极致的技艺铺设显象的精微。作品正面月亮左边的如九曲黄河的大红翡长云扭动的线条,一方面担当着涤荡明月四周的尘埃和沉闷、另一方面担当着横向而变化,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它的弯曲的冲击波始终在做着与繁复的密不容针部分的效果相抗衡的负阴抱阳的大担当,更能撑厚原料本就扁状的颓势,去拉出一曲由作品的正面的白色圆月为灵魂核心地域而渐次铺展的华丽乐章。而背驮着头宽仅为一毫米幼虎的白色母虎对着圆月在咆哮的姿态,拉开了作品的波澜壮阔气场的帷幕。至此,我也领略出吴冠中的画中细长而扭动的长线是作品必不可少的笔墨符号和强烈的中国元素。
我去平洲讲课,实是有感于我在古稀之年后,仍怀有一颗要用最好的作品去承载中国核心文明之心——万物负阴而抱阳的理念。我不光是在做,更是向年青一代去传播这种认知的重要性,这种理法在作品中是怎么做出来的?它的作用是什么?我们传道、解惑和授业都必须是正能量的,这样才能使下一代把国脉延续得更强大。如果我没有做到、没说出来,那是我的无能和无知。
翡翠作品的价值一是靠极致的全手工打造,二是由这些万物负阴而抱阳的极致无处不在闪烁着华夏文明之光。做好这些是我们的荣光,更是职责。老子曰,柔弱处上,刚强处下。柔弱者生,刚强者死。君看这可细分到淡咖啡色、深咖啡色、灰褐色、红色、浅红色、老黄色、土黄色、白色这八种虎皮色组成的四百余只老虎,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地散落在这山海丛林和乱石山岗中,这种布局设计和制作的效果使原料本来的刚强气息已消失殆尽,飘洒而空灵的气息参合着雄浑而诗境般的氛围,充盈着七彩世界,令山河增彩、林间激流湍飞的一派清新的气息,虽无新雨的洒落,而空灵、恢弘、滋润的气象不期而至、令人心肺舒敞,无比爽冽。俏色翡翠微雕的特征就是极致和精微,气象万千的变幻终是华彩纷飞后的莫名其状的众妙之门。至此,深与浅、凹与凸、阴和阳、起和伏的无缝接轨,平和与涌动的势态并融,空灵和恢弘的纲举目张,使一切都演绎得天衣无缝,一切顺其自然!一切有为法、无为法畅通无阻,传统的纯手工的雕琢是非物质文化传承的国匠的本色显示,把历史传承的重任降落在我的古稀之年后是一种义不容辞的光荣担当和不期而遇。传统万岁,出新是万岁加一岁,我赞同这种认知,并以实践证实之。
《虎啸山海图》这件极其艰难的俏色翡翠微雕作品的“术”的层面的精妙总离不开肉眼所能见的物质层面上,而属于肉眼所不能见的最神妙的高层建瓴的“道”的层面往往不为人重视,这件作品若无负阴抱阳如量子纠缠般的效应则不会出现不可言传的中华文明核心文化的显象。那这件作品充其量不过是一件精妙的“术”的演示。就像宇宙玄妙之根是其内核的能量,方能将这浩瀚无垠的星球和谐地组合成一个大实体一样,真正的内核是肉眼看不到的,故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
素面朝天的底座衬托起光怪陆离的多色翡翠作品,显示出用白瓷雕琢而成的无尽余韵,是在繁华落尽后的复归朴实的白茫茫的一派苍茫大地之间。
在作品的完美收官阶段,我终于看到作品透逸出万物负阴而抱阳的终极效果了。令我自慰的是我用笔墨缘自阴阳的道指导俏色翡翠微雕技艺所做出的作品《虎啸山海图》,终于使这种由我首创的独特技艺做出了一种到处负阴而抱阳的大循环的气血贯通和流畅,终于看到了太极的绵绵不断,周而复始的代表人类东方智慧在作品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