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艺术研究中心是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积极探索和全面推进中国国家文化事业大发展”的需要,是由各有关部门牵头,有中国文化界、学术界、美术界、工艺美术界、美术理论界的专家、学者组成的中国艺术领域的学术研究机构。

中国国家艺术研究中心将紧紧围绕弘扬中国本土民族文化的主旋律,坚持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和务真求实的科学态度。组织专家学者,以高视野、多角度全面调查研究中国国家艺术文化的现状与前瞻,客观、公正、全面地向世界展示中华文明的真谛,对华夏经典、名人名作、古今瑰宝进行深度研究探索,对各领域的艺术人才、能工巧匠进行分类排查、保护、发掘和培养,对所有学术研究、名作分析、大师评审,按国家有关规定均不收取任何费用。使精湛的华夏艺术的文化遗产能够得到有力的发扬和传承。

  • 中国国家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孙家正
  • 常务副主任:李兆卓
  • 副主任:廖静文、吴树青、刘大为、秦耕、王子忠
  • 研究员:耿宝昌、靳尚谊、杨伯达、韦克义、叶佩兰、徐庆平、王子忠、秦耕、李文连、孙其峰、卞毓方、孙建华(特邀)
中国国家艺术研究中心 > 艺术家动态

翟倚卫:有关玉雕艺术风格塑造的四个问题——以作品《风微紫薇》为例


创作难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作为一种劳动生产,创作从来都不能算容易,毕竟很多人穷尽一生,也不过是在技术的世界中逡巡,无有大的跃升。这也正是很多传统中国手工艺门类受人诟病的所在,匠气有余而艺术性不足。
任何创作都涉及到技术,但仅仅停留在技术是远远不够的。技术之上,还有艺术。
所以,创作更难之处在于,它又是一种精神性活动,技术再难,掌握一定的方法,终能问鼎,艺术性却有无穷无尽的探索空间,浩瀚无垠。而这,恰恰也是它的魅力。举凡中国艺术,探索最多的,也都在于此。
实际而言,追求精神性、艺术性,也是历代艺术家们所一直探索和尝试的,并且在中国的传统艺术理论中,似乎早已给出了明确答案。
此番我拎出来进一步阐明,不在于抒发新见,而是希望依凭古人的智慧以及自己的经验,抛砖引玉,给其他人一些启发。尤其在玉雕艺术发展到当下,面临传统和现代分庭抗礼的决定性时刻。
其实,真正的艺术创作从来都不存在创新和传统分野的问题,我们所面临的这些苦恼和抉择,无论古今中外的艺术家,他们同样需要面对。所以,必须追根溯源,厘清一些基本的问题,才会真正让玉雕作品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至于它究竟属于传统还是创新,只是一个自然呈现的结果,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幻象——神和形的问题
关于“神”和“形”的取舍偏向应该是中国艺术被讨论最多的一个议题,但最后大家基本都能达成共识,那便是一件作品至少需要形神兼备,要求再高一点,大概需要以形写神。
对于玉雕而言,它同样是最简单也是最终极的问题。
玉雕是最讲求形的创作,这是基础,并且也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形上表现优秀,大有进益的空间。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有一小部分人则是自己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就像武侠小说中的高手,沉迷于修炼武功而不可自拔,实则永远也无法成为最顶尖的。思维上跳不出来,就很难有机会跃升到新的层面。
我从业的“童子功”是在上海玉雕厂工业中学奠定的,打的基础足够扎实,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来看,这段经历不可复制。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纯技术的创作者,总是追求思想理念上的求新求变,哪怕是讲求规制仪轨的炉瓶器皿件,也尽量和别人做出差别来。
待到后来技术层面不断提升,思想受技术的制约也就越小,对形的顾虑就更少,反而是在“神”、在意境与韵味的路上一路攀爬,并且更加笃定自己婉约和偏人文题材的方向。这是因为我认为婉约是玉文化的特性使然,也是国民性格的体现。至于人文题材,它接续的是传统国画的核心要义,适合用玉雕来承载。
《风微紫薇》依旧是我这些年风格的一种体现,很多元素在我以前的作品中也都出现过。
我做玉雕追求内涵、意境、风格。风格是一种模式化,所以大家看风格,看偏于外在的“形”,实际上每一件作品背后的“神”却是千差万别的。比如人物背后的情绪,又比如各种元素烘托的氛围,实际的神韵也不一样。
一个优秀的玉雕艺术创作者,不能停留在“形”的描摹上,必须上升到“神”。古代画论中也常见这种表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象外之象”、“味外之味”、“意外之韵”等等。
尤其对于人物的处理,“神”甚至是第一位的。通过对于女性神情的描摹,直接能决定整个作品的氛围和基调。所以,作品人物形象都会占据画面的中心,从衣饰到神情、体态和动作,都尽量涉及到,力求“神”和“形”完美结合,最终让大家忘却“形”,体味“神”的妙处。
前人有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暗香来。”中国艺术追求超越于形之外的神韵。可以感觉的“形”,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引领人们走向其无穷艺术世界的门户。
 
腾云——动和静的问题
不管玉雕多么趋向立体,但它毕竟是静止的,静不是艺术追求的目标,艺术形式需要有活的韵味,演成含蓄的生命舞蹈,这点在中国书法中表现得尤为突出,飞动也往往成为品评书法的重要标准。
我的每一件作品几乎都会有书法的加入,并且尽量让书法和画面完全呼应,所以往往书法上都会有一些新的,区别于一般作品的创造,《风微紫薇》也不例外。
这次书法的特殊之处在于我没有从古典诗词或者楹联中摘录,而是为了配合画面意境,特意嘱咐秦耕先生拟句:熙阳三月风流尽,忽见当年杜紫薇。书画结合得浑然天成,大大增加了主题的表现力。
字体的选择方面,为了追求动势的表达,我选择了流动感较强的草书,初心不过是为了在凝固、静谧的文字中塑造出动感来。这种动感无时无刻不充塞于线条之中,导引着视线和情绪的起伏、波动。甚至字体本身也和主人公的心迹谙合。
画面中也多的是动和静。花树不全然是静态的,枝叶轻摇,显然是有微风拂过。花树本身在画面中占据的比例较大,通过化静为动的处理方式能缓解整个视觉的厚重,变得轻盈通透许多。然后包括树上的花和瓶中花,状态也都有差别,树上的花舒朗,呈现生命绽放的姿态,有一种强烈的动感,花瓶中就紧凑也静谧很多。虽然这些可能不是大家关注的重心,但风格的奠定正是从对一个个细节的精微处理中得来,不能马虎。
猫和人的关系也有动静之别。一般而言,如果不是出于表达主题的需要,我不太喜欢将猫塑造成慵懒闲适的样貌,而是尽力表现动物蓬勃活泼的生命精神。画面中的猫身形紧绷,头部前探,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但我刻意把它关注的对象给隐去了。而从整个画面关系去揣测并不难想象,大概是风吹动了什么。所以,这个“动”,给人的联想空间是足够的,不是简单的动作描摹。猫的动,本身也会反衬出主人公的“静”,但画面的年轻女子真的是“静”的吗?
我试图通过刻画人自身的举动来凸显其内心活动。女子轻摇团扇,面部并无特殊的情绪,所以这是一个平静的基调。可如果再深入一层去思考,春光灿烂,鸟语花香,连猫都蠢蠢欲动,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很显然,她的内心或许并不如面部表现的那么平静,多少有些涌动的思潮和情愫。
无数种小的动,只要观者足够细心,其实是能体会出来的。但最终画面呈现出来的整体意境却是静的,一种诗味,一种淡淡的寂寞,一种平静中的哀愁。这样的动静关系,没有大开大合、惊心动魄的张力,却也令人回味无穷。
曲径——显与隐的问题
当下是一个观念空前多元的时代,但抽丝剥茧分析下去,有些基本的思维其实一直都不曾改变。
比如中国艺术风格总体上是偏于隐的,尤其进入到文人画时代,“隐”的导向就更明确,不会过度去铺陈技艺、色彩这些显性的因素。
艺术源于生活,这也可能和内敛的国民性相关。
传统和现代有一个观念上的巨大差异,那便是传统偏向于“藏”,现代偏向于“露”。同样,这显然不是一个是非曲直问题,但“藏”的妙处在于的确会更加引人入胜和遐想,艺术的韵味往往自其中而来。
再者万物都有其不同的形貌,大千世界也时刻在变化,人的艺术创造也应该与万物婉转徘徊,曲尽其妙,表现委婉、曲折、深邃、悠远的妙处。
以中国传统文化中典型的园林艺术为例,显、隐关系的处理遍布于造境的各处。大者如造园,小者如在玉牌的方寸之间勾勒,也都脱不开这种考量。
好的“隐”一定是激发大家去联想、去补充、去探究,而不是一股脑把所有东西推给大家看。从创造的角度来看,作品往往会藉此拥有更多的生命。创作者将艺术作品视为沟通自己和鉴赏者的通道;从鉴赏的角度来看,鉴赏者在创造者有意的设计中,豁然之间发现一个新的世界,收获更深的审美感受。随着人们的领受能力不断加强,艺术性不断扩大,这才是一件好作品的标准。
我通过一些显性的元素去讴歌春天、春意,运用玉料大片的绿色去渲染与世无争、阳春三月。浓郁蕉荫、翠竹、紫薇花丛这些都是比较明显的、外露的,大家一望而知便是春天。相较而言,小猫是略微“隐”性的,并不在画面的视觉中心,却也是神来之笔。小猫的活泼跃动,正好把人物心情、情调串联起来,借以突出惬意、无争、隐世、世外桃源之境。
如果画面是显性的、直给的,书法相对又隐性一些。“熙阳三月风流尽,忽见当年杜紫薇”。简短的句子,清清浅浅便把主题突出,让看不见的主角也即诗人凸显出来,触景生情、豪情感慨。主题境界就是在这样的整体营造中得到升华。
更深层次的显、隐关系并不在画面和文字当中。绿芭蕉、修竹还有紫薇花就在同一个平面构成了多重的视觉效果,增加视觉空间和纵深感,需要透过画面去展现更深远的效果,而不是让人仅仅停留在实际的画面,就和舞台一样,虽然不能全部实景,但需要通过演员去塑造一个进入艺术世界的入口。
这便意味着,通过显性画面塑造的隐性境界,更为动人,也恰恰是中国艺术所推重的“曲径通幽”。
真正的玉雕艺术作品也应该以之为目标,而不是仅仅追求可视的、画面的显隐关系。从这个角度再去审视《风微紫薇》就会瞬时明白,前面所有的铺垫,表现春光美妙的生活,都不是想要说的,而想表达的是看不见的诗人,让读者自己去感悟。
 
霁月——简和繁的问题
但凡涉及到创作,简和繁关系的处理是永远规避不掉的一个问题,没有这个思考,画面就永远不可能出来,或者出来之后毫无重心可言。
在厘清简、繁的种种问题之前,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应该达成,那便是:简和繁是相对存在的概念,并非绝对化,玉雕的任何创作题材,都会存在简和繁。
另一点更为重要,简、繁无有高下之分,只关乎风格。玉雕创作者本身也不要提前给自己设限,认为自己的风格一定是简或繁,而是要按照“因材施艺”的标准,衡量两者的唯一标准只能从玉料本身入手,适合简便简,适合繁就繁。
繁为繁复,繁不可杂,一杂便乱。所以,我们看周围的很多事物,即便繁复,因为遵循了一致的内在规律或秩序,所以充满美感,比如重重叠叠的山峦,井然有序,层次分明。又如鳞次栉比的建筑,和谐纷然,美轮美奂。
玉雕创作中,对繁简关系考量最多的要数布景造境。就《风微紫薇》而言,猫、人、植物乃至于花瓶、屏风和栏杆各自都有作用和意义,一并为主题服务,但它们的繁和简需要精心思考。
画面中植物占据的比重明显偏大,处理上也就稍显纷繁一些,恰好衬托整个气候环境,顺便藉此指代人的心情。相对简单的是屏风、栏杆和猫的形象处理,屏风和栏杆对于主题的彰显并不承担关键作用,而猫也无需穷形尽相,只需要勾勒形态便能反映出其动态。
图画繁复,与之相对应的,另一面的书法就相对简单一些,一面与另一面彼此之间自然形成一种呼应和对照,葆有视觉上的张力。繁简之道,也是张弛之道。
繁、简关系处理不当,画面意境就会丧失协调性,缺乏正确的呼应和互动。太过于“繁”,整个画面就会显得拥挤、堆叠,太过于“简”,画面则会空洞无物,缺乏细致品味和深入解读的空间。
真正理想的繁、简状态是怎样的呢?一如月光如洗,铺满天地之间,按理说它是繁琐的存在,但它又是那么的空旷、虚无缥缈以及无迹可寻。中国艺术追求的至高境界,大概也不过如此。又如国画中的所有留白,往往正是云气浩荡、气象万千的所在。
我一直坚持霁月光风的格调境界,如果说真有什么值得分享的心得,我认为它恰恰也是在解决完上述四种关系之后自然呈现的一种结果,最后的视觉效果往往纯净澄明、开阔疏朗,看到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这才是玉应该带给人的东西。
当然,这也是玉雕艺术和其他工艺玉雕的最大分别,毕竟玉本身承载的便是美好,我们需要用心呵护这份美好。